忽然, 一艘大船缓缓靠岸,那管事立马将脸笑开了花,眼巴巴地候在岸边。陆小凤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 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这管事的变脸功夫,若不去练川剧就真是可惜了。

  阮如苏一直躲在他身后没有出声,此时微微露出个半个头, 打量那船上下来的人。那是位翩翩公子, 身旁还跟着个小女孩,穿着皆是华贵气派。

  也难怪这管事如此殷勤,这二人下船后,船工就开始往岸上搬货物。整整三十个箱子的东西,显然不是与白云城经常有生意往来,就是此地的富户。

  待那二人走后, 管事才不耐烦地招呼陆小凤过去。手里拿着个本子, 没好气地问:“你来白云城是探亲还是做生意?”

  还不待陆小凤回答, 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 举着个牌子到管事面前, 淡淡道:“我来寻人。”那管事这才注意到, 这小子身后跟着的少女。

  一见之下,不由得愣了愣,那眼神就像长在阮如苏的脸上般, 抠也抠不下来。陆小凤皱眉, 上前一步挡住那管事的目光。

  那人回过神, 张嘴欲骂,眼神却无意间扫过那牌子,脸色大变。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怠慢了二位,来来来,这边请。”说着也不再盘问,反而比方才还要殷勤,“这位是张把式,他赶的车最是平稳,无论您是到城主府还是任何地方,他都识路。刚才……刚才那都是误会,您要打要骂都行,就是……别将这事说给……否则小的只怕这条命都保不住。”

  陆小凤狐疑地看了阮如苏一眼,不知她拿出的是什么东西,竟然能让这个眼高于顶的管事顷刻间变成这副模样。

  阮如苏站在马车旁,也不说话,只抬眼看他。陆小凤懂了,她这是不耐烦搭理这管事,想上马车离开,可是自己一个人又上不去。

  不仅他懂了,那管事也懂了。砰地一下就跪在地上,将背拱起道,讨好道:“您踩小人上去,小人背软,不硌脚。”

  阮如苏斜睨他一眼,也不客气,踩着他的背就上去了。那管事又歪头看陆小凤,谄媚笑道:“这位大侠快请上车。”

  陆小凤脚一点地,轻轻松松便落在马车上,也没看地上还拱得像方凳一般的管事,吩咐车夫打马走人。

  掀开帘子,陆小凤一屁股坐到小几的另一侧,给自己倒了碗茶喝。身子向后一靠,神情舒畅地闭上了眼。

  “你没有话想问我?”阮如苏奇怪地看他一眼,有些不解。他刚才明明还很好奇,怎的上了马车却什么也没问。

  “我就是因为总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才会有这么多麻烦。”陆小凤悠哉悠哉地喝着茶,接着道,“所以这一次,我就只负责将你送到白云城,其他的我可不管。”

  很快,陆小凤就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他为什么不问,问了也许自己就不会同她进城主府,也不会如此尴尬地坐在这。

  “我家城主这几日并不在城中,小姐你说的退婚之事,老朽也做不得主。只怕二位还要在此等上几日,待城主回来了再做定夺。”

  叶孤城的管家回答得极为客气,还热心的为他俩安排了住处。只是背着阮如苏时,看他的目光却不见得多和善,显然是把阮如苏退婚的事怪在了他的头上。

  “唉,我只希望叶孤城回来时,别一剑杀了我才好。”陆小凤双手抱胸靠在树干上,幽幽叹道。

  阮如苏被他的语气逗笑了,从果盘中挑一个橘子,向他的方向一抬,道:“若是别人,只怕真的性命不保,可你不是别人,你是陆小凤,无论什么事都难不倒的四条眉毛陆小凤。”

  但凡是男人,在被女人夸奖时总忍不住沾沾自喜,哪怕你明知她有所求。陆小凤当然是男人,还是个很懂情懂趣的男人。

  阮如苏只觉眼前一晃,手中的橘子就到了陆小凤手里,他依然躺在树干上,慢悠悠地剥着橘子皮。若不是阮如苏眼力极好,只怕还当那橘子是自己飞到他手中去的。

  “好甜好甜,不愧是精挑细选的橘子。你看这白云城富贵气派,叶孤城也剑术超群,堪称人中龙凤,你为什么还要与他退婚?”

  陆小凤向上丢了一瓣橘子,张开嘴稳稳接住,边嚼边问她。心中实在不明白,这般英雄的人物,不该是所有女人都喜欢的吗?

  “世上人中龙凤何其多,我难道便要每个都爱吗?若是如此,我何不嫁给你这只小凤凰,起码你还会逗我开心。”

  “咳咳咳!”陆小凤只觉得那橘子并不是掉进自己的胃里,而是落在自己的心里,压得他血液几乎都凝滞了。

  他突然翻身往更高些的树枝跑去,整个人完全藏到了树枝间。

  “你可千万别让白云城的人听到这话,那老管家本来就已经看我不顺眼,你再说两句,只怕我就要被丢进海里喂鱼了。”

  阮如苏看着树枝间若隐若现的红披风,打趣道:“你不是小凤凰吗,凤凰可是会飞的,你还怕他们不成?”

  “不不不,我只是一只小鸡,飞也飞不起来。”陆小凤第一次觉得,司空摘星给自己起的这个外号非常合适,起码逗女孩子开心时是非常好用的。

  他扒开树叶的缝隙,偷偷打量下头那个笑弯了眼睛的少女,嘴角忍不住勾起。她笑起来时果然很美,就像春天里盛开的桃花,娇艳美丽。

  可是,这朵桃花却很快衰败下去。

  阮如苏面色突然又变得惨白,唇上也失了血色,就像被雨水打过的花瓣,将所有颜色洗涤得干干净净。

  她又犯病了。

  陆小凤几乎想也不想地从树上翻身而下,一把扶住她,紧张道:“药在哪?”

  阮如苏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只手抓住陆小凤的衣袖,痛苦地低头看自己腰间,示意药在那。陆小凤也顾不上什么避嫌,在她腰间摸索片刻,寻到一个小瓷瓶。

  “几颗?”

  “一……颗……”阮如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可是他还是看明白了,倒了一颗在手中,喂进她口中。

  她的唇很冰,和他的手心形成鲜明对比。陆小凤忍不住皱眉,这样的身体,别说成亲,只怕连活到双十年华都困难。

  阮如苏手指蜷缩,将头抵在他怀里,等药力发作,缓解了一些痛苦后,才虚弱地说一句:“谢谢……”

  “你不该出海的。”这样的身体,在海上颠簸只会加重她的病情,让她的生命更快的枯萎凋谢。

  “那我该如何,躺在家中等死,然后从一张床换到另一张床?”阮如苏抬眼看他,那双眸子中泪意犹存,透过那薄薄的水光,陆小凤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少女坚韧的心。

  他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或许,他本就无法拒绝她,哪怕是知道她算计自己,让白云城的人误会两人的关系,也仍然无法对她冷下脸来。

  月上枝头,陆小凤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从丫鬟那讨来了一壶酒,寻到府中最高的那棵树,倚着枝干悠哉悠哉地喝着。

  忽然,他感觉靠着的树枝向下折了折,一个白衣似雪的男子正站在他身后,静静打量着他。良久才开口道:“陆小凤。”

  陆小凤有些恍惚,差点以为他见到的是西门吹雪。同样的白衣,同样冰冷又犀利的眼神,这两个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剑客,还真是像极了。

  “叶城主。”他没有起身的意思,依然悠闲得仿佛是在自己家一般,甚至还抬了抬拿着酒壶的手,笑道,“要来一口吗?”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小凤:叶城主,要来口酒吗?

  叶孤城:我想给你来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