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说到后面,都觉得这愿望有些肉麻,声音便逐渐低了下去,偷看身边花无缺的神色。不想花无缺却抿嘴微笑,低头看着小鱼儿,低声道:“这是个很好的愿望。”

  两人各买了三炷上好的香,并肩走到大雄宝殿前,在蒲团上跪了下去。丈余高的如来宝相庄严,纵是小鱼儿这样的“无礼之徒”也不由得心生敬畏,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把香插在香炉中,随后双手合十许愿。他许过了愿,侧眼偷看花无缺,却看他仍然紧闭双眼,眉宇间竟有几分如出家人一样的慈悲。过了许久,他才放下手,站起身来。

  小鱼儿看得不错。花无缺与在大殿里的几个僧尼闲谈之时,他依稀能听见他们夸赞花无缺气度不凡、慈悲肃穆,等等,而花无缺只是不断抱拳恭谦,不多时就回到小鱼儿身边。两人又要了几炷香,由一个僧人陪同,去旁殿游过一圈,将所有供奉的佛陀、菩萨,罗汉等等都祭拜一遍。小鱼儿没那么多愿望可许,只顾点香,而花无缺总是毕恭毕敬行礼。

  二人拜毕欲归,住持出来迎接他们。这位法号“缘灭”的老方丈虽不习武,却也对江湖事略有耳闻,坚持要招待这二位少侠。花无缺不好推脱,小鱼儿玩这么久也累了,就在净慈寺用过素斋。

  花无缺看缘灭方丈似乎见多识广,遂问道:“师父可去过宁波府?”

  缘灭点头道:“老衲云游讲经时,也曾在宁波住过一二年,对那里风土人情也略有了解。”

  花无缺道:“那,师父可曾听说过,那儿有什么歪门邪道的门派或人士?”

  缘灭略一沉吟,摇头道:“老衲少涉足武林之事,不曾听说。不过宁波有两大悬案,当地人是无人不知。”

  小鱼儿放下筷子,连忙抱拳道:“还请老师父告知。”

  花无缺也道:“我们也是在探查一桩悬案,追到此处,受人指点才知道要去宁波。”

  缘灭给自己满上一杯茶,缓缓道:“这两个悬案的其中之一和宁波府当任的知府有关。那知府姓观名沧海,是宁波本地人士,听说他才高八斗,大可考取一品的官位。当年他夺得宁波头筹,本要进京赶考,后不知怎地,说是‘遭人陷害’。他未能参进殿试,还差点遭受牢狱之灾,最终只当上小小的正四品知府。到底是谁陷害他,至今也没查明白。”

  小鱼儿连连点头,道:“他既然这么才华横溢,必然有人从中作梗。嫉妒之心可是人的恶性中最危险的一种了。”

  缘灭赞赏道:“小施主所言极是。那第二桩悬案,是在观知府赶考之后,上任之前发生的。对这个案子,当地人也含糊其辞,老衲只听了大概。听说是一家五口人一夜之间为人所杀,第二天家人起床却发现院门紧闭,院子里的鸡和狗都没有被惊动半分。这案子从上任知府查到观知府,到现在也没查出来。”

  花无缺道:“这若不是有家贼,就多半是武功高强者所为。而且对方心狠手辣,目的性极强……”

  小鱼儿忽道:“会不会,这就是观沧海为了复仇而干的?他自己查出了陷害他的人,但是无法公正解决,自己也等不到官报私仇,所以……”

  缘灭若有所思地摇摇头,道:“观知府嫉恶如仇,普通的盗贼之类都会重罚,更别提手上有命案之人。为此,听说别的知府来访时,都告诫观知府要宽宏大量些。”

  花无缺道:“观沧海曾经被恶人害过,毁了他的前程。他对恶人这么痛恨,也是情有可原的。”

  缘灭虽然点头,嘴上却叹道:“这样恨得痛苦,终究是会反噬到观知府身上的。”

  花无缺垂下眸子,又饮一杯绿茶,沉默不言。

  小鱼儿看他一眼便知道他是想起了旧事,忙小声道:“师父,你这一年半载间,可曾见过一个白衣女子?她长得漂亮,性子却不好,还有点疯疯癫癫的。如果碰巧的话,她身边还带着一个和她长得像的……死女人。”

  缘灭却讶异道:“这可真是缘分。上个冬天,老衲有事不在净慈寺,回来时却听弟子们说有一个这样的女子,穿着单薄衣衫在雪中奔跑,也丝毫不显得冷。我们弟子看她可怜,便欲收留她住一夜,却有人被她打了一掌。如果不是进宝街王家酒馆的王夫人精通医术……”

  花无缺大声道:“不必说了。我们不是为她而来。今日多谢方丈招待。在下身体欠佳,就此告辞了,万望恕在下礼数不周。”

  说着,他起身深深一拜,转身离开。虽然花无缺言语行为之间没有哪里“礼数不周”,但他脸上神情却有些僵硬。他分明是拂袖而去。

  小鱼儿知道自己捅了大篓子,给缘灭好似连珠炮一样一边赔罪,一边追着花无缺走了。

  缘灭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摇头叹道:“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法缘生,皆系缘分……阿弥陀佛……”他这“缘灭”的法号,便是和同辈拜入门的沙弥一样,从这句佛经里面取出来的。

  此时夜幕已起,云雾未散,露重月深。西湖湖畔没了游人,只有零散的飞鸟和星星点点的萤火,偶尔为这幅青绿山水的边角增添生机。

  小鱼儿追出净慈寺,正欲高喊花无缺的名字,却看到他高瘦的身影,几个起落后便要跑出视线。小鱼儿不敢放松,一路追过去。

  花无缺正定定站在苏堤上。朦胧的银光洒在花无缺的白衣上,像是明月落在他肩头。

  小鱼儿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还未开口,便听得花无缺淡淡地道:“来了?”

  他低头一看,就明白是脚下澄净的湖水把他的倒影在花无缺眼前映了出来,便不再躲藏。他站到花无缺身边,轻声道:“是我不好。”

  花无缺没有看他,只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刚才失态了。过去的事,我就应该让它……过去。”

  小鱼儿轻轻握住了花无缺垂在身侧的右手,叹道:“哥,你这装淡漠的本事,一直不大高明。”

  花无缺嘴角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道:“这都能被你看出来。”

  小鱼儿也笑道:“我们是双生的兄弟,骨肉相连,心灵相通。你心里难受,我也不好受。我今天中午还想着,我们没必要翻旧账了,但是……我本以为你如如果能找到邀月,反而会开心一些……”

  花无缺抬起被小鱼儿牵着的手,搭上自己的另一只手,垂眸轻声道:“我其实……我不知道我想不想见到大姑姑。她虽然对我有教养之恩,但是……”

  小鱼儿感觉他的手微微有些发凉,便也放上自己的右手,盖住花无缺那像女人一样白皙柔软的手,笑道:“那好。等你知道了,我们再决定。如果你不想见她,我们就一辈子也不见她。如果你想见她,就算是天南地北,我也会陪你一起找她。”

  花无缺讶然道:“你不恨她?”

  小鱼儿摇头,答案已在不言中。

  花无缺注视着西湖湖面,默然良久,终于道:“杭州景色,的确一枝独秀。”

  小鱼儿知道他在故意岔开话题,于是顺着他道:“我走南闯北,也没见过这样秀美的风景。”

  花无缺叹道:“如果能在这样的地方住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

  他转身去看小鱼儿,却只看到他神色间有些不屑。

  于是花无缺问道:“怎么了?”

  小鱼儿望天道:“这地方太小家子气了,我不喜欢。等少侠我退出江湖了,我想住在山上,深林里。总之得是很高,很远,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这样大家谈起我,就是隐退某某山的江老前辈……”

  看花无缺听得若有所思,小鱼儿又回了神,用手一打花无缺的手臂,笑道:“罢了罢了,就算我住在那里,也得天天跑到西湖来看你吧。”

  他刚想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和你在这里养老算了”,花无下缺低头,似是自言自语地道:“住在高山深谷中,也好,清净得很。”

  说罢,他对小鱼儿笑了笑,道:“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要和你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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