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万春流扶着燕南天慢慢进了里屋,方才一直趴在桌上的苏樱才抬起头来,不满地道:“是谁……要讲那些伤心事的?真是,燕大侠……这就是年纪大了……老一辈就是这样……”

  花无缺看着她眉头微蹙的样貌,也理解了小鱼儿和他草草讲过的,那“老鼠洞”中的故事。可以说,这世界上除了怜星,就只有他最熟悉邀月的一颦一笑。而此时的苏樱,几乎和邀月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花无缺微笑着扶她起身,道:“苏姑娘,你也醉了。”

  小鱼儿叉着腰,还在伸着筷子挑桌上没吃完的菜吃,帮腔道:“对啊,鬼丫头。你酒量比花无缺还差,就别喝啦。”

  苏樱挣脱了花无缺的手,自己往屋后走。走了几步,反应过来,她又扭头问道:“他不是……已经……已经叫江无缺了么?”

  小鱼儿头也不抬,回道:“你管我,我叫得顺口我乐意。”

  苏樱转身看着花无缺,问道:“那我也叫你花公子了?叫惯了很难改口的。”此时她两颊微红,双眸明亮,比平常那副淡漠模样可人得多。

  花无缺对可爱的女孩子更加难以拒绝,便点头道:“好,你想如何就如何。”

  苏樱打了个哈欠,挥手道:“我就先休息了。小女子不能尽地主之谊,还望公子们海涵。恕不远送——”

  等苏樱走了,花无缺仍然站在原地。不多时,她在屋内启动机关。啪啪两声,他们方才吃饭的桌面便分开,碗筷酒瓶都落到了下面一个软布垫上。

  小鱼儿还坐在吃饭的座位上,现在惊得跳了起来,扑到花无缺身上。他回头看着离自己只有几寸远的地方的那个大坑,耸肩道:“苏樱那鬼丫头……”

  那鬼丫头到底如何,直到两人并肩走出樱溪,小鱼儿也没给出个下文。

  花无缺冷不丁道:“你还对苏姑娘有情意吗?”

  小鱼儿侧头看他,懒懒地道:“你怎么好奇了?我以为无缺公子你……对男女之情不大感兴趣。

  花无缺沉吟道:“我只是看她……好像对你不像从前了。”

  小鱼儿嗤笑一声,道:“不像从前,这是什么话?”

  花无缺道:“她之前可是往死里黏着你的。现在却和你只好像……虽然亲昵的确也是亲昵,不过比起情人……更像是……至交或者兄妹……”

  小鱼儿抬头望着天,接着转头看着身边的花无缺。

  他人口中极像自己父亲的刀刻一般的侧颜,现在沐浴在淡淡的月色下,好像自身也在发光的玉像,有些不真实。但此时花无缺皱着眉,很专注地在思考,这样生动的表情又一下子把小鱼儿拉回现实当中。

  小鱼儿笑道:“我小鱼儿经常被女孩子骂‘没有心’。想必,鬼丫头不久之后也看穿了这一点吧。我对她不能说是无意,但是的确……连我自己都感觉不到那一份真心。说到这个,你呢?”

  花无缺疑道:“我?”

  小鱼儿伸个懒腰,揽住花无缺的肩,用玩笑的语气道:“是啊,兄弟,你和铁心兰。”

  花无缺沉默良久,最终轻声道:“我不知道。”

  小鱼儿道:“你对女孩子好,往往只是出于你在移花宫受的教养罢了。你对铁姑娘,是不是在这教养之外?”

  那一日,花无缺始终没有想出一个答案。

  但是一月之后,他们前去移花宫参加婚礼时,铁心兰似乎替他作出了回答。

  按照花无缺所言,他这辈子也没有见过一个如此热闹、如此喜庆的移花宫。

  从山门开始,这不小的宫殿就张灯结彩,大红的双喜贴满各处。小鱼儿这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不停地赞叹着这里有多豪华,花草有多香味扑鼻,各处的陈设有多贵重,还顺手拿了一对瓷瓶在手中把玩。花无缺也没出手阻拦,只是静静听着背后杂乱的脚步声。果然,在小鱼儿像当铺伙计一样开始对着这青釉的成色评头品足时,背后传来了一阵骚乱。

  伴着“铁宫主好”的问候,一个人停在了他们背后。

  铁心兰笑道:“这是哪里来的人,怎么手不干不净的?”

  小鱼儿手上一停,随即笑道:“移花宫宫主大驾光临,我这小毛贼可要大难临头了。”

  他把瓷瓶物归原处,闪身躲在花无缺身后。

  花无缺自然地抬手抱拳道:“铁姑娘,好久不见。”

  铁心兰今日的衣装是秋海棠的里子,珊瑚红的裙子,芙蓉红的外衣,佩着不少首饰,脸上也化着淡妆,比起平常素面白衣走江湖的铁心兰又是另一番风景。但是小鱼儿听她那朗朗大方的语气,却不知怎地想起了那个在草原上随他奔跑的小公子铁心男。

  她浅笑一声,抱拳回道:“小……江公子,花……江……”

  她磕磕绊绊,竟然一时说不出下文。三人都一愣,随即都大笑起来。

  小鱼儿笑道:“铁姑娘,叫我小鱼儿就好。我不失面子。”

  花无缺也笑道:“若是改不了口,叫在下花无缺也无妨。”

  小鱼儿虽然仍然躲在花无缺身后,却小心观察着花无缺与铁心兰二人的神情。他们之间好像的确没有什么眉目传情,暗送秋波的嫌疑。倘若真有,瞒不瞒得住小鱼儿先不提,小鱼儿身为两人最好的朋友、花无缺的孪生兄弟,知道这件事的内情也是理所应当。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铁心兰看到后面又来了些客人,便告辞了二人,又匆匆迎去。

  小鱼儿看了半天,道:“怎么来的都是些女人啊。”

  花无缺淡淡答道:“这些女客都是荷霜当年的同门。男客看来都是新郎的亲友,而且都不是武林中人。他们看到移花宫,只会感叹这里的富有,却没有一丝敬畏之心,多半是从未听说过。如此说来,我们两人只怕是特例中的特例了。”

  小鱼儿动动嘴,还想说些什么。荷露却从人群中冒出头,朝二人奔来,喜道:“公子,江少侠!”

  花无缺笑道:“荷露,新衣服很衬你的身材啊 。”

  一袭齐紫襦裙的她蹙起秀眉,上下打量一番来客,评价道:“江少侠今天这套新衣服,花了不少钱吧。”

  小鱼儿做个鬼脸,无奈地道:“别说了,还不是你们公子讲究排场。他说什么,我们俩像黑白无常一样一起去婚宴,不吉利。因此啊,他花大价钱给我定了身新的。这辈子,也就这样穿一次了。”

  花无缺只是陪着笑,并不反驳。

  荷露也笑了,道:“二位想不想见一见新郎倌?不管怎么说,公子也算是荷霜的长辈了。等会拜高堂时,还要公子坐在上头。”

  花无缺讶然道:“我……么?我只怕和新郎也差不多大……”

  小鱼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