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好那些因为受潮而变软的画纸,向门口走去,坐在了那个熟悉的位置。没有穿鞋袜的脚盘在走廊上,因为接触到冰凉的木质地板而感到微微发冷。她的视线紧紧盯着门口那条唯一的路,唯恐一会儿那里就摇摇晃晃出现一个满脸血的人。

  像梦中那样,额头上淌下血珠的柱间。

  她等了许久,直到风吹送着雨水沾湿了她黑色的长发,庭院里都是安静的,除了雨水敲打土地的声音外,没有其他响动。

  就在她松了一口气时,那里忽而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穿着红色的盔甲和黑色的衣襟,黑屋凌乱地贴在面孔和衣襟上,面颊上有着深红色的血迹,因为雨水的冲刷而显得不甚清晰,但是那条绘有双头矛族徽的绑额,却早已因为被血继浸透而无法褪去那深红的颜色。他挥着手,大喊道:“雨月——”

  雨月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僵硬。

  柱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血珠,有点愕然于对方的反应。她的面色看起来非常差劲,也许是因为下雨和冰冷,他觉得现在的雨月面色太过苍白,就好像生病了一样。

  ——可能是他现在的造型太可怕了……?

  “雨月!喂!你没事吧!”柱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张手在她的面前挥了挥手,犹自不察觉地摸着湿漉漉的头傻笑了一会儿,随后正色说道:“我活着回来了。”

  雨月盯着他还挂着雨水的脸,站了起来,伸出手点到他额头上的绑额,往下拽了拽,那块布条几乎要蒙住柱间的眼睛。她用手指横着抚过柱间的额头,确认上面没有疤痕和伤口,也没有那正中心的涌血的一点,这才收回了手指。

  柱间将那块染了血迹的绑额除下握在手上,说道:“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

  说完,他半转过了身,看着越下越大的雨,说道:“本来不应该以这种狼狈的形象来见你的,但是大雨又把我赶到你这里来了。”

  确实挺狼狈的。衣襟凌乱,头发湿漉漉的粘着,就算有大雨的冲刷,也洗不掉那一股战场上的鲜血的味道。

  “那你的族人呢?”雨月问道。

  “我是最后一个。”柱间回答:“我负责最后。”

  “……”雨月看着柱间的面孔,发现对方只是露出惯常的笑容,一点都不觉得他在做的事情其实非常危险。就好像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在战争之时,走在族人的最后,负责清理那些尾随而至纠缠不休的追兵。

  “过来,柱间。”雨月朝站着的他招了招手。

  柱间有点疑惑,因为他已经站在了雨月的面前,再“过来”,是要直接站在雨月的脸上了吧……

  “过来,柱间。”雨月又招了招手。

  柱间想不通她的用意,只能采用最常用的一种哄骗任性小姑娘的方法,蹲下来把他湿漉漉的头凑到对方面前。不过他猜测,面对这次凌乱的、沾满了水珠的头顶,她肯定没有下手的欲|望了。

  然而雨月并没有动他的黑长直,而是伸手环住了他的身体,不顾一身的水意与潮湿,不顾那些经过大雨冲刷也没有洗去的血腥之色,像是从未见过土地的海潮拥抱陆地,像是远行的旅人拥抱久别后的家人。

  “怎么了,喂?”柱间觉得他快要把她都变成湿淋淋的一团了,于是努力挣了开来,说道:“你的衣服也会变湿的。”

  “没事的。”雨月说:“柱间被水打湿了才会发芽,明年春天才会开花。”

  柱间:……

  所以过了那么久了,雨月还在惦念着让他用花树界降诞开花的事情吗?!

  “……我……”柱间不知道如何镇重地告诉对方,他真的没有办法在头上开花,只能选择保持沉默。也许久了她就会知道,木遁真的不是那样子用的……

  “要换衣服吗?”雨月说:“这一次,我有热茶,蜡烛,还有多余的寝具了。”

  柱间:……

  好像成为知名成人读物的作画者也有一定的好处。

  至少他的待遇改善了……

  从从前只能待在门口喝冷风,到现在可以获得盛情的招待,拥有独立的热茶蜡烛寝具一套,还真是不小的改变呢。

  感谢画屋老板以及广大读者(包括佛间)。

  ×

  柱间没有选择换洗漱换衣,因为雨停了他就要下山去和自己的族人汇合,如果穿着奇怪的新衣,族人们恐怕会大惊失色——柱间他做什么去了?柱间遇到山里的妖怪了吗?。

  其实他只是想着要在回来的时候顺路来见一下雨月而已,大雨或者道路改道与否都不影响他的行程。

  他只是想要来见一下她。

  结果对方只是惦念着让他在头顶开花的事情。

  等到雨势小了一些,他实在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必须要下山去见可能已经等的要跳脚的父亲的时候,他决定和那个始终坐在一旁的人道别。也许下次见面的时间很近,也许很远,但是总归要道别的。

  想来想去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雨还没有停他就要走。于是他严肃地说:“雨月啊……”

  “嗯。”

  “你怎么还穿着男装呢?”

  “嗯。”

  “……因为你穿着男装,所以我必须走了!就是这样,再见。”

  “……嗯?”

  柱间飞一般地在雨幕里跑远了。

  、第十一章·惠子

    柱间深刻意识到,“请不要穿男装”光说是没有用的——雨月完全没有把这些话语放在心上。柱间相信当他下一次见到她时,她依旧会是淡定地穿着压胸的男装,一路接受姑娘们爱慕的目光。

  诚然,事实却是如此。

  雨月很少离开自己家,除了将画完的画送给画屋老板的时候。每次出门,沿途的姑娘们都会给她送上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时令的花朵,鲜果,饱含爱慕的目光,低声的窃窃私语,甚至绢做的花朵。出门一趟再回家,便要捧着一怀抱的花。

  柱间没有学会如何在头顶开花,她倒是先学会了如何在怀里开花。

  她木着脸,匆匆地穿过田间的小路和河川旁盈满杂草的山坡,捧着手里各种颜色的花朵朝家的方向走去。夏季的深林染着层次的绿,浓淡深浅不一的叶片在风中微微摇曳。当她的身影终于没入那一方除了雨、惠子姑娘和柱间无人造访的土地时,她才彻底松懈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