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前几天, 《猎人》剧组正式杀青,纪黎在家里过年又回到城里休息,同时定期去医院做疤痕修复,这次她大摇大摆走进医院, 既没有做过违心事, 没必要躲躲藏藏。

  从医院回来后她一个午觉睡到黄昏五点, 然后被一通电话打断清梦,纪黎有点起床气, 也许不止一点。

  “喂……”

  纪黎双眼紧闭,只希望对方能说点有用的消息。

  “还在睡觉?”

  听见熟悉的声线, 纪黎眼睛好歹睁开一条缝, 声音软绵绵地说:“是啊, 又没有戏拍,当然要养精蓄锐。”

  乔浅薇说:“莫涟漪想见你。”

  纪黎有点反应不上来:“谁是莫涟漪, 编剧还是导演?”

  乔浅薇安静几秒:“我表妹。”

  事情很尴尬, 纪黎从床上爬起来,像一只猫似的灵活地伸懒腰, 尽管某人看不见,她的嘴角还是浮出一抹微笑。

  “哪里有人称呼妹妹全名,太见外了。”

  刚说完,电话里传来莫涟漪黏黏糯糯的声音:“小纪姐姐,我们在蛋糕店,表姐买了超级好吃的蛋糕, 快过来一起吃。”

  纪黎宠溺回复:“好的,马上过来。”

  乔浅薇夺回电话:“挂了。”

  纪黎莞尔一笑, 随后去洗漱换上舒适的衣服出门, 她戴着白色口罩, 迈进店门后随手摘了下来,端正的五官十分精致,不施粉黛也美出一个新高度。

  角落里,莫涟漪朝她招手,而乔浅薇背对着人,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面包撕成小块。

  纪黎和莫涟漪坐在同一边,稍稍抬眸看见乔浅薇慢吞吞吃面包,她仿佛没看到纪黎坐下,自顾自干别的事。

  反倒是莫涟漪忙前忙后,又是端咖啡又是递蛋糕。

  “姐姐,这是送给你的花。”

  莫涟漪虔诚地举着一朵小白花,黑白分明的眼瞳里净是纯真。

  纪黎疑惑:“怎么要送我花?”

  乔浅薇用干净的手背托着额头,略显头疼:“她上次弄坏你的花,一直要找机会送你一朵新的,不过你可能已经忘记是怎么回事了,不奇怪,这点小事也不重要。”

  先接下花,纪黎温柔地抚摸莫涟漪黑发,在脑海里快速搜索两秒,依稀记起事情原委。

  “我很喜欢,谢谢涟漪。”

  莫涟漪晃晃双脚,安静坐在位置上吃甜点。

  “乔老师,我就在这里坐着,你居然也不抬头看看我。”纪黎语气戏谑。

  乔浅薇用湿纸巾擦手,双眸古井无波:“在孩子面前不要乱说话。”

  纪黎笑着轻语:“又不是说见不得光的事,而且我说的是事实,从我进门到现在,乔老师光盯着面包,我不如它好看?”

  莫涟漪听不懂大人之间的谈话,她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个不停,很是吃惊:“姐姐这里受伤了,看起来好痛。”

  童言无忌,乔浅薇眸光暗过一瞬,虽然纪黎脸上的疤痕颜色淡了,见过她以前光滑肌肤的人无法忍受现在的瑕疵。

  乔浅薇神情严肃,节骨分明的手轻握在一块:“涟漪,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教过你几遍又忘了是吧。”

  一句话吓得莫涟漪怕不敢说话。

  纪黎说:“乔老师干嘛凶小孩子。”

  莫涟漪抿紧双唇,悄然无声吃着盘子里剩下的甜品,乔浅薇看见她的反应,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话重,心虚地推了推镜框:“等会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

  “坐旋转木马。”

  “没问你。”

  纪黎失落地耸肩:“说不一定涟漪也想去呢。”

  乔浅薇问:“想去?”

  莫涟漪小小声地说:“嗯嗯。”

  她们吃好甜点来到附近小型游乐场,莫涟漪兴奋地爬上粉色小马,明明是纪黎提议坐旋转木马,她脸上看不出丁点儿兴致,悠悠散步到炒栗子摊位,更对诱人的甜味感兴趣。

  片刻后,纪黎带着半袋糖炒栗子回到乔浅薇坐的长椅,乔浅薇猛然嗅到引舌生津的味道,幽幽转头看纪黎:“刚才不是吃过东西了?”

  纪黎表示:“不吃糖栗子的冬天是不完整的。”

  乔浅薇冷笑:“这是你的想法。”

  纪黎唇瓣轻弯,手指缓慢且娴熟地剥开栗子外壳,将战利品送至乔浅薇嘴边:“尝一尝。”

  清澈的眼眸低垂,率先注意到纪黎水粉色的指尖,乔浅薇低头含住栗子,卷进嘴里才发现只咬到一半。

  纪黎把另外一半放到口中,乔浅薇微微吃惊,静悄悄看她。

  “怎么了,我以为你只想吃一半。”

  乔浅薇:“你一点也不嫌弃别人吃剩下的食物。”

  要不是她提醒,纪黎迟钝地没觉得这其中有丝毫的不妥。

  “可能你不算别人?”

  才说完纪黎自己轻笑出声,似乎听见一件令人捧腹的事,她的笑容绚烂又含蓄,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

  乔浅薇被她以这种视线看着相当不自在,于是夺过纪黎手中栗子放到右手边,纪黎两手空空,摊开的掌心被高温烫红。

  她大发慈悲地收敛住情绪,乔浅薇只好说正事:“我认识一个专家,他前天刚回国,这是他的名片,你直接打他电话预约面诊时间。”

  纪黎接过黑色名片,郑重放进包里:“回家就打。”

  乔浅薇:“该忌口忌口,不要熬夜,我不想投资一笔亏本生意。”

  纪黎应声:“好的。”

  看着莫涟漪玩了三轮,两个人被眼前的物体转得眼睛疼,在雪天里昏昏欲睡,乔浅薇上去唤莫涟漪回家,小丫头走时不忘和纪黎说再见。

  纪黎笑着挥手,到家拨通名片上的电话,第二天便藉着乔浅薇的关系进行诊断,专家告诉纪黎,她处理伤口的方式很优秀,有助于后续修复。

  有幸破过两次相,命运授予经验。

  一个月后,这张惊为天人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损伤痕迹,纪黎出门前抹一层浅浅的唇釉,漂亮的不可方物。

  又是一年三月,鸢飞草长,纪黎走在街上犹如从春光里的露水玫瑰,惹得人驻步观望。

  今天杨导请客剧组聚餐,她一袭长裙充满欺骗性的温柔,掀开帘子,两桌前坐满熟人。

  今天不同往日,乔浅薇早早在场,纪黎姗姗来迟。

  几个人你争我抢招呼纪黎做旁边,只有陈瑜蓉挪向旁边一个位置,空出和乔浅薇中间的椅子,安排她俩坐一起已然成为不可宣之于口的默契。

  “瞧瞧小纪这张漂亮脸蛋。”

  陈瑜蓉笑吟吟为纪黎倒酒,接着说:“几个月不见,脸上掉肉了,成熟了不少。”

  只有她的脸恢复如初,这个话题才被解禁。

  陈瑜蓉目光越过纪黎,又去和乔浅薇说话:“乔老师皮肤好白,你偷偷瞒着我吃什么药膳?”

  乔浅薇除了偶尔泡一杯枸杞茶,别的养生品一律不喜欢,她奉行的养生主义中充足的睡眠占七成。

  “乔老师以前也白啊,蓉姐没有注意过吗?”

  纪黎轻飘飘一句话把气氛搅得异常奇怪,周围人立起耳朵听着,陈瑜蓉在这时还要煽风点火:“哪有你看得仔细。”

  乔浅薇低笑一声,端起面前酒杯敬陈瑜蓉:“蓉姐还没开始喝就醉了。”

  人们最怕乔浅薇冷不伶仃地笑,因为她的眼睛凌若寒霜,极具威慑力,旁人再不好拿她开玩笑。

  待众人差不多吃好,杨导犹豫着举杯站起来,庄严宣布:“聚在一起不容易,趁此机会,今天我想告知大家一个决定,因为这个时长限制,要取舍个别片段,我先说明,每个镜头我都很喜欢,但是这个剪辑的时候我和他们产生了分歧,互相说服不了对方,经过讨论,今天投票决定留哪个片段。”

  一直不出声的韩默默兀自一慌,这回她的直觉终于准了,被拉出来比较的两个片段其中一个便是她为数不多的戏份,后者是曹牧在山上采药自言自语的画面。

  韩默默为了这场戏冬天泡进河水里,第二天一病不起,养了半月身体精力才大好。

  投票开始了,杨导请当事人转椅子面对墙,墙上挂着的钟催命一般无休止地跳动,轮到纪黎这里是平票,所有人屏住呼吸地等待最后的定夺胜方的这一票,而纪黎放下双手,示意弃权。

  杨导不得不再次发起投票,纪黎依然微笑着选择弃权,空气紧缩,然后又看见她投了赞成票,这次更多人表意留下父亲自我安慰那段。

  韩默默转回来的那刻,桌上碗筷相交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若无其事的样子刺痛韩默默心脏,即使杨导没有当场公布答案,她已经知道了这些人的取舍。

  “祝票房大卖!”

  不知是谁扬声大喊,越来越多的人随声附和。

  杨导头脑清醒,说:“达到定下的目标就行,我们不和商业片比较。”他看好的是九个月之后的电影奖项。

  离开饭店前纪黎去上洗手间,她站在镜前洗手见韩默默幽怨地站在角落里,纪黎盈盈一笑,问:“韩小姐想故技重施?”

  “你居然还好意思气势汹汹过来要质问我。”纪黎又说。

  韩默默眼圈都红了,咬住下唇不回答。

  纪黎云淡风轻地表示:“我知道你能从窗户上看见,看着别人事不关己地决定生死是不是很有趣。”

  韩默默眼泪终于下来:“你就这么看不得我好过,一定要夺走我所有在乎的东西。”

  纪黎眉心轻蹙,双眸清澄:“我觉得我已经够仁慈了,你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