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冥殁低声道:“奴家有好法子让她即刻止疼。若再耽搁下去, 她便活活烧死自己了。” 见云清然没有想要给她的意思,又道:“你要她再死一次么?”

  云凊然身子一颤,低头看了一眼烧的满脸通红, 几乎失去意识的安无名,抿了抿唇, 将她送了出去。

  随即起身:“我与你一起。”

  亥冥殁道:“我们境中可不许外人进入。云家主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探探陌姑娘的底才是。据我所知,这火烧灼心之痛,也不是寻常人身上生来就能带着的。”

  云凊然停住步子。

  亥冥殁将她扛到马背上,一路策马奔腾, 不知跨过了多少小巷山林。

  离了云凊然, 安无名终于肯将痛苦发泄出来, 忍着火烧之痛,不停的辗转呻|吟,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红的像烧红的热铁, 烫的吓人。虽然身上烧的要命,但她眼前却像坠入一片冰冷的黑暗中, 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她身上的疼痛加深,眼前的幻象缓缓清晰起来。

  仿佛在一刹间,一片华贵的宅院高楼平地而起,每片砖瓦彩绘都极其富丽堂皇,比云府都要奢华几倍, 看这装潢门庭稍微的古旧了些,倒不像是本朝建造。前院门庭若市,熙熙攘攘,推杯换盏,极为热闹。却见一人从热闹中偷溜出去,经过漫长曲折的长廊,偷偷潜入后院,布谷布谷叫了两声。

  不多时,一铅衣侍女从后院打开半扇门,偷过来私会。

  这男子一把抱住侍女,极尽勾引浪荡之意。侍女假意推辞几下,便投入了男子的怀抱。

  二人温存片刻,男子突然凑到侍女耳边说了句什么,侍女闻言面色大变,便推开男子要回到后院。却见男子跪在地上苦苦相留,好不凄惨。侍女还是不同意,言辞激励的说了些什么,男子一把将她搂紧怀中,又许下了什么万千诺言。约么过了半个时辰,侍女这才缓缓点头应允。

  男子大喜,送走侍女,又再后院外徘徊片刻,方才离去。

  幻象远去,安无名的眼前又回到一片黑暗中。

  亥冥殁不知叫了她多久,声音都有些沙哑了,见安无名眸子中恢复了一丝清明神志,这才松了口气:“你方才眼神通红,像是魔怔了一般,奴家差点以为你挺不过来了。”

  安无名一张嘴就流口水,憋着最后一口力气扳开亥冥殁掐着她脸蛋的爪子,揉了半晌,这才虚弱道:“我若再不醒,一半的脸都要被你捏去了。说实话,你是不是嫉妒我脸上这块娇艳特别的疤痕?”

  亥冥殁欣慰:“还能耍嘴,看来死不了。正好,我们到家了。”

  马蹄嘶鸣,安无名还未等张口,便被扔进了一袭冰水中。

  这流畅的动作,像极了十年前相遇的时候。

  安无名被这一滩冰水浇醒了几分意志,死死的攀住溪水岸边的岩壁,没好气的说道:“亥冥殁!你大爷的,这就是你想的好办法?”

  亥冥殁见她清醒了,吊儿郎当的蹲在她身前,嘻嘻笑道:“若不这样说,那姓云的岂能将你交给奴家,小陌陌你都不知道,这几日奴家有多挂念你。”

  安无名想起那日她输了就弃她而去的身影,呵呵笑道:“姑娘那日翻墙而逃的敏捷身手,不像是能让您有这份多情啊。”

  亥冥殁笑道:“反正姓云的是那老头的主子,早晚能将你弄出来。奴家若也被他扣住,姓云的不但不会救奴家,指不定还琢磨出什么法子来整奴家,不值得。还是溜出来的好。”

  安无名想起那日七爷对云凊然的态度,觉得亥冥殁说的有道理,便也不追究了,又道:“说起来,你在吉祥客栈不好好养伤,怎的出去闲逛了?我睡醒后都寻不到你,这才阴差阳错赔了本,被卖进了绣春楼。”

  义正言辞的责怪亥氏,却绝不口不提自己当时拿着亥冥殁银子去花差时有多么希望她就此不再出现。

  “啊,那时是因为肚子饿,出去找吃的。却见几个人鬼鬼祟祟的趴在你的房间外,奴家便就去收拾他们了。回去之后你便不见了,打听了半天才知道你去了那么个好地方。”

  说完仰声长叹,满脸羡慕。

  叹息还不满足,亥冥殁干脆倒在地上不甘心的滚了两圈:“那么多漂亮姑娘和漂亮小公子,奴家都没空去好好摸一摸,玩一玩。唉,亏了,亏死了!”

  安无名莫的感情的拆穿她:“玩什么玩,你又没钱。”

  泥犁境作为一个外传凶残,但实际上本分务农经商的良家邪派,经过亥冥殁多年的统领,一直把钱花在了寻找隐秘老巢和挖掘密道上了。整个门派中现有资金十分拮据,要不然老大翠花他们去救亥冥殁之前,也不能男女老少合住在便宜的炕上过夜了。

  被说到伤心处的亥冥殁面无表情的坐起身来,顺手将安无名欲从冰水中爬出来的身子又摁了回去。

  安无名气道:“我好了!不必再泡冰水了。”

  亥冥殁托腮期待道:“其实那边有冰床,奴家命人凿冰做出来的。把你扔水里就想看看你落汤鸡是什么样子,好借此嘲笑你一下。”

  “咚!”

  据亥冥殁介绍,此处是泥犁境的南江分部,是前些年她刚拉扯起来的,外面山水环绕,易守难攻,还能供给自己吃食,是个极好的藏身之处。

  境中张灯结彩,高高悬挂着红灯笼和小彩旗,各个通道口还挂着些歪歪扭扭的“欢迎险魄尊上回境”的大字,节日氛围十分浓厚。

  安无名全身烧疼,却还不忘嘲讽亥冥殁:“你看这些烂字,真是没有文化底蕴。”

  亥冥殁道:“哦,奴家是让教众们临摹宁安宫主的字迹来写的。”

  安无名:“……”

  安无名道:“你这孙子是不是也早就认出我是谁了?”

  恰好一朵烟花在她们身后降落,二人都被冷不丁的吓了一跳。

  亥冥殁按了按自己被炸的有些耳鸣的耳朵道:“你说谁?”

  安无名早吓得忘了自己方才提出了什么问题:“哪个谁?”

  亥冥殁挠头:“什么啊?”

  安无名挠头:“什么什么啊?”

  “……”

  二人相顾无言,三秒后,不约而同的转身继续往密道中走去。

  迎面行来许多黑衣教众,见亥冥殁归来,不由欣喜兴奋的围了上来,一鬓角几丝皱纹的中年妇人道:“尊上可来了,早先听也行说,您传信给他说逃离朱雀岭后会来分部,我们扥了许多天都没等到,可急死了。”

  亥冥殁道:“被一点事儿耽搁了。分部还好么梅姨?”

  梅姨道:“好着呢,二丫带人进城卖山货赚了不少银子,我给兄弟姐们都换了新衣发了赏钱,大家都高兴着呢……”微微一顿,上前抚着亥冥殁眼角的乌青,心疼道:“尊上这眼睛怎的了?”

  安无名心虚的躲到角落向亥冥殁求饶,泥犁境教众对尊上忠心不二,知道亥冥殁眼角的乌青是被她捶的,还不立即剥了她的皮才怪。

  然而,革命友谊在外人面前不堪一击。

  亥冥殁当即指着安无名对梅姨撒娇道:“哼,她给人家打的。”

  立刻有几道阴沉沉的目光笼罩在安无名身上,这几位教众聚在一起阴恻恻的窃窃私语。

  ——要给她剥皮么梅姨?

  ——尊上那么漂亮的桃花眼受了伤,光剥皮哪能洗清她的罪孽。

  ——那将她丢进虿盆,让蛇蝎虫蚁将她啃个干净。

  ——……她有点圆润,会不会撑着我们的小蛇蛇?

  ——哦是么?那可别了,回头消化不良影响了成色,不好卖出去。

  泥犁境的教徒的脑回路都有些不太正常,这一点从老大翠花上就看出来了。

  亥冥殁笑嘻嘻的笑道:“讲笑呢,这位是陌姑娘,我们泥犁境中的贵客。日后见她如见我,不必拿她当外人。”

  “贵客?!”这几人异口同声道。

  亥冥殁懒洋洋的点了点头。

  梅姨有些感慨:“尊上,七年了,自打宁安宫主走后,您可就没往境中带过什么贵客了,您能走出来,真是太好了。”又上去握住安无名的手:“姑娘,我们尊上可就麻烦你了,哎呦,这位姑娘身子也这么热呢?”

  亥冥殁见安无名刚褪去的热度又升上来了,也不敢再与教众讲笑,忙牵起她往密室中走去。

  安无名此刻觉得快死了,这此起彼伏的火烧之痛快要将她的烧化了,以往在安无名的身体中时,这种火烧之感不过忍过一两个时辰也就过去了,却没想到来了这幅身体,遭了忍不完的疼痛,且有愈演愈劣的趋势。

  关键是,此刻不仅是烧的疼,她的身子还痒的厉害,那些小虫子仿佛随着体温的上升而更加活跃,正在她的体内欢腾的爬来爬去。

  一进密室,还不等上冰床。

  安无名便倒在地上抓挠起来:“好热,好痒。”

  她的指甲有些长了,每抓挠一下便会划出一条血印。亥冥殁上前捉住她乱抓乱挠的双手,紧紧捆住,又把她抱上冰床。

  低声哄道:“没事了,等温度降下去就没事了。”

  安无名极其痛苦的扭动着身子,眼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布满红血丝,就像是一只痛苦的猛兽一般,力气不可控制,安无名拼命的挣脱着束手的麻绳,一脚踹开亥冥殁。

  亥冥殁闷声挨下这一脚,面色微白,许是吃了她不少的力气。

  安无名很想说她并不是故意的,但此刻她几乎连说什么都控制不了自己。

  每一寸筋脉,都被啃咬着。

  每一寸肌肤,都在燃烧着。

  简直比死还难受,比死还消磨意志。第一次,她如此后悔要选择重生。如果没有重生她还是道观里的潇洒魂魄,和师父斗嘴和三千玩闹,多么自在逍遥。

  如果再死了就好了……

  再死掉就不必受这些苦了……

  安无名扫到密室挂着的一柄剑,剑尖锋利无比,正直直的对准她。

  好机会。

  好机会。

  安无名挣扎着从冰床上下来,一头撞向剑身。

  “不行——”亥冥殁再下一刻就明白了她的心意,面色大变,忙向她追去。

  在她即将用剑身穿透身体的那一刻,被亥冥殁紧紧从身后将她抱住。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压抑。

  委屈。

  苦楚。

  艰涩。

  恐惧。

  “我怎么可能连你都认不出来……”

  “阿宁……”

  作者有话要说:  上班第一天,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