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忍不住道,“但后者是学习前者的,我以为前者更胜一筹。”

  “不然,此曲若是前者所创,后者只听一遍便可一音不偏地弹奏出来,可见琴艺和悟性都更妙一些。”

  “……”

  江姗听见了这些评断,觉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间也没了主意。遂又扯白烨袖子问,“她们俩弹一样的曲子,究竟哪个是姐姐?”

  白烨无奈叹息,“我也不知道。”

  说话间,琴声已落。

  饶音绝噙着笑意望着江虞,“怎样,下一曲要弹奏什么?”

  江虞冷冷道,“悉听尊便。”

  “我先来?”饶音绝扬眉,想了想道,“那你可要听好了。”她手起手落,弹奏的竟是那曲,不再作拆分,听着乐声,眼前忽而可见巍峨高山,层峦叠嶂,气势恢宏。又复见流水潺潺,静谧淌过,美不胜收。

  江虞抬目看着饶音绝,本来琴者竞技最怕分神,江虞不该开口,但她却有违常理启口问,“我被甄儿带走之后,江东诸人的九转丸之毒是否是你解的?”她离开江东几日,复又回来并不见江东有何人发作毒瘾,思来想去,也只有饶音绝有这个本事。

  饶音绝笑笑道,“并非是我,而是周公瑾。他请来名医能手暂时压制毒性,但未能完全解毒。”说到这里,饶音绝盯着江虞上下打量道,“你身上也有九转丸之毒,没有他们的帮助你是如何熬过来的?”

  “我自有办法。”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之前所受的痛苦遮盖过去,江虞的神情不动,听起来就像是吃饭一样简单。

  饶音绝其实已知道七八分,暗中感慨江虞如此之坚强的个性,若要使她真心拜服,怕是要费不少力气,但只要最后能够得到她归顺,花再多的时间再多的精力都不算浪费。而今阻挠江虞跟自己走的原因之一,是白烨;原因之二就是她放不下的江家。江虞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她感激江家养育之恩,故而事事尽心,面对江老的为难她从没想过要报复。对江姗也是尽了作为长姐的本分,处处照拂,还在年少时替江姗挡去冥婚,故而得罪了甄儿。

  “请——”饶音绝一曲既罢,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邀请江虞接招。

  江虞从容应对,当乐声娓娓而来的时候,饶音绝勾嘴一笑。原来江虞所抚之曲也是。

  “我原以为你要故意装作笨拙,让白烨和江姗为你凑足票数。”饶音绝托腮欣赏道。

  纱幔拂动,偶尔从琴弦间飘过。

  江虞轻轻摇头,身子前倾下压,似乎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了琴弦之上。指端拨弦更快,一曲高山较饶音绝的更加高亢,更加激烈。饶音绝脸色猛然一变,急促道,“你是故意让我显拙,自己却尽了全力?!”

  江虞邪魅一笑,周围轻纱曼舞,如飘渺仙境。“噌——”一声落,那不经意拂到琴弦上的轻纱竟然“腾”地一声着了火。饶音绝目瞪口呆,足足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抚掌长笑道,“妙极!江虞,你究竟能创造多少奇迹,真叫人叹为观止!”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周末愉快~

  、第九十一回

  江鹤楼外诸人还在如痴如醉,有耳尖的早就猜测到楼中抚琴的二人之中必有饶音绝。只是这另外一位能与饶音绝一较高下的琴师何人实在无从猜起。故而相较饶音绝,吴郡之人更好奇这另外一位琴师。

  白烨和江姗一对眼,更不知如何是好了。这琴斗得扑朔迷离,叫人难辨真假。白烨扶额道,“你别盯着我看,我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江虞。”

  江姗抓乱了她自己的头发,凌乱之下小脸儿焦急地冒汗,“到底哪个才是姐姐。”她眼巴巴地盯着俩木箱,恨不得一脚踹开。

  白烨伸出一只手阻拦道,“莫要冲动,事已至此我们就看上天如何安排。照我看江虞和饶音绝之间的琴艺不相上下,或许这些人投的票数会偏向江虞,我们横加干涉,反而可能会弄巧成拙。”

  “但若让饶音绝赢了呢?”

  “……”白烨抿嘴沉默半晌,眸子里锐光闪动,沉沉浮浮,瞬间变化几许。许久,白烨仰头望着窗柩沉吟道,“不管饶音绝到底是什么身份,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紧紧地抓住江虞,不会再让她离开我……我们。”白烨干涩笑。

  江姗正色道,“其实……”她虽强扯起笑容,却无丝毫笑意,“从小到大我都和姐姐在一起生活,有姐姐的地方都有我跟着。慢慢地,姐姐就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和她好像就是一个完整的人不能分离,我实在无法想象姐姐突然从我生活中消失后会是怎样的情景。可姐姐终归会喜欢别人,会属于别人,小的时候有很多男孩子借故靠近姐姐,全都被我打发了;长大了虽然姐姐不常露面,但还是有很多狂蜂浪蝶抢着来,我能阻止一个两个,却永远也阻止不了姐姐去喜欢别人……”

  白烨心头一跳,呆呆地看着江姗。

  江姗嫣然笑道,“一开始我也想阻止你,但我感觉得到姐姐待你不同,她是真的动心了。即使我再不愿意,我也要接受这个事实。姐姐喜欢你,所以我也要试着去了解你喜欢你。白烨,倘若这一次姐姐能平安回来,你们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度过余生吧,我要你们好好地。”

  白烨刚要开口,便感觉身后寒气一凛,白烨迅速抱住江姗转身抵挡,那道寒气撞击她的背部,白烨喉咙一涩,嘴角溢出一道血丝。

  江姗讶然喊,“白烨!”

  白烨摇了摇头,擦掉嘴角淤血,扭头仰望二楼。双眼瞳色发生了变化,她能看见江鹤楼的结界已解,故而也看见了位于那间隔间的三个女子身影。

  “跟我来。”白烨拉住江姗的手往楼里面走。

  江姗跟着白烨重回隔间,白烨伸手缓缓推开那扇门,江姗的心也随之吊起。门缝渐开,先是露出饶音绝那散漫慵懒的侧影,她身子往后倾倒,手撑在地面上,嘴角噙着一丝诡异的笑,面纱坠下,扭头望向门外,黑漆漆的眸子盈盈地望着门外呆若木鸡的二人。

  “还呆在门外做什么,你们不是想见江虞么,她就在这里。”

  白烨和江姗同时一怔,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侧首望向墙边,一个坐的笔直的倩影落在眼帘里。让白烨呼吸一窒,心脏狂跳,差点跃出了胸腔。而江姗更加激动,她的身体微微发抖,抬手捂住了嘴巴,泪眼婆娑地望着江虞。

  江虞安静地坐在那儿,也是轻纱蒙面,素色衣裙,简朴装扮丝毫不掩天生贵气,柔顺的黑发披在肩头,为她平添了一分妩媚。轻纱似遮非遮,欲迎还羞,让人更想解开她的面纱,一睹芳容。

  饶音绝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切,她端起茶盏,优雅地抿了一口茶水润一润嗓子。她此刻已经不着急带走江虞,江虞身后的俗事太多,一时间牵扯不断,若她强行带走未必会收获想要的结果。既然如此,不若让她自生自灭,依照江虞的性格,她不找别人麻烦麻烦也会来找她,饶音绝相信只要江虞存在一日,便有一日的麻烦。等麻烦堆积成山,她历经俗世混沌之后自然会回来找自己。

  “姐姐……”江姗一边呢喃着一边踉跄着往这边走,停在江虞的面前,忽而跪倒,扑入她的怀中哀恸大哭,“姐姐!”

  江虞感觉到襟前一片湿润,心知这是江姗的泪水,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姗儿,我没有事,我真的没有事,一切都好。”

  江姗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泪眼婆娑,眼睛红肿,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吸着鼻子道,“甄儿说你死了,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姐姐,你有没有伤到哪里?你是不是吃了很多的苦?告诉我……”她上下打量江虞,摸到江虞手臂的时候但觉江虞稍稍抽回了手,江姗一愣,立即撩起了江虞的衣袖,望着上面斑斑驳驳的伤痕哽塞道,“这……这是……”

  在一边僵硬的就像是一根枯木的阿弃望见江虞的手臂,也是一惊,她知道这是怎样造成的,那日江虞药瘾发作,如癫似狂,若不绑住她恐怕后果更加严重。江虞不止手臂有此伤痕,身上也应该不少。

  阿弃见到江姗一身华衣美服,容颜娇俏动人,便心生自卑。又见白烨白衣如雪,风姿翩翩,虽然不似江虞那般美貌,但也别有清新淡雅韵味,更加自惭形秽,独自捏着衣角垂首躲在墙角看着她们团聚。

  江虞抓住江姗的手,摇头道,“只是一时不慎伤了自己,没有大碍。”她说罢抬头,视线越过江姗,望向还傻傻站在门口的那个人。“白烨。”这轻轻的一声呼唤,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悠悠地,又柔柔地,像是天上的白云一般,荡涤了白烨的心灵。

  白烨见到她,无法像江姗那样直率,她局促不安,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经江虞一声呼唤,她慢慢地走到了江虞和饶音绝跟前,先是看了一眼饶音绝,深吸一口气,才敢转过头去看江虞。

  一个低头深情望着,一个仰头深情看着,视线一触,仿佛有电光火石刹那间迸射,时间被无限拖长,饶是青丝成白雪,也不过如此。两个人都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诉说。山盟海誓还未实践,便被突入而来的外事干涉,此番想见,物是而人非。

  江姗缓缓起身,揉着通红的鼻子退避到一边,却不自觉地站在了阿弃的身边,她这时候才发觉这里有一个外人,而且这个人面貌苍老,但身形却像是年轻女子的样子,她的眸光清亮与自己的倒有几分相似。江姗正在打量阿弃的时候,阿弃也在打量她。两对大眼睛滴溜溜地瞪着彼此,仿佛从未见过如此灵动的眼睛似地。

  饶音绝突然道,“你们团聚本是好事,但外面有人来者不善。”

  话音未落,便觉发丝一飘,一道白影倏忽间到了窗前,白烨倚窗而立,瞅着外头高头大马上的人道,“是周公瑾和孙仲谋。”她一回身,看了一眼饶音绝,想着称呼道,“饶姑娘是放我们走,还是要为难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