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姗站在底下,偷偷抬眼瞅着孙权。此时的他一点也不像追在自己后面跑的傻小子,若不是亲眼瞧见这样的情景,只怕江姗会忘了他是这江东之主,掌握着江东的生杀大权。想到此处,只觉得心间吹过一阵凉风,阴恻恻地。

  身边的影子一晃,江姗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姐姐?”她压低声音。江虞怎会突然站立不稳往后倒去,她的脸又怎会这样地苍白?

  江虞定了定神道,“没事。”但她的身体却在瑟瑟发抖。

  江姗不住担心,左顾右盼道,“我扶你下席,让大夫来瞧瞧。”她忍不住担心。

  张昭和那个憨厚青年一起站着,他也看见了江虞的脸色,狐狸眼睛眯了眯,一捋长须,若有所思模样。

  这时候所有人都到了,只有周瑜未到。

  “诸位都请坐,”孙权哈哈大笑道,“公瑾还未至,我们也不能空着肚子干坐着,不如一边吃着一边等他来。”

  张昭举杯道,“主公雅兴,张昭先饮一杯助兴!”

  有文臣之首发话,底下诸人便知道何事可做,何事不能做了。于是也纷纷举杯一饮再纷纷落座。

  “姐姐。”江姗压低声音,在桌底下按着江虞的手背,发觉她的手冰凉,心咯噔一声,再扭头望着她的侧脸,额角一滴细汗顺着江虞的脸颊落了下来。

  江鹤楼的舞女列成两排,鱼贯而入。她们都穿着鲜红色的衣服,长裙拖地,水袖飘舞。在预留的中心空地翩翩起舞。

  江虞眼前雾气蒙蒙,瞅着对面的一个空座问,“周公瑾还未至?”

  “还没有。”江姗答,神色越来越凝重。

  江虞恍恍惚惚,眼前出现了好几个幻影,无力地扶着自己的额靠在矮桌上,她难受地反胃干呕,胃里翻江倒海。

  “姐姐,我扶你去歇息。”江姗心慌意乱,刚要起身向仲谋告辞,但江虞却拉住了她,对着她摇了摇头。

  “不行。”她走了就没有人能应付这场面,她答应过孙权会站在他身边不能食言。周瑜还未出现,局势不明,她不可能先走。

  此刻与她们隔了几席的白烨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之手揪着,为江虞提心吊胆,又不能直接去找她,重重一扣酒杯,酒水四溢,身边的人被吓了一跳。

  酒过了一巡又一巡,舞跳了一场又一场,慢慢地天色渐暗,周瑜还没有来。

  孙权面上越来越不好看,众人开始在底下小声嘀咕。

  张昭闲云野鹤模样,似乎这不关他的事儿,他身边的青年一直板着脸,动也未动面前的酒菜。

  江姗道,“周公瑾怎的还不来?”她在为江虞焦急,渐渐压制不住情绪。

  江虞抱着手所在一处,冷笑道,“或许他今日根本就不会来。”周瑜就是想让江东人都知道,连孙权都要伸长脖子耐心地等着他,仰仗着他,江东真正能做主的是周公瑾而不是孙权这个毛头小子。

  就在众人以为周公瑾真的不会出现的时候,周瑜来了,他不但风度翩翩地出现在大家面前,而且还带给众人一个莫大的惊喜,抑或叫做惊吓。

  、第六十四回

  周瑜的身边站了一个眼生的女子,那女子大约二八年华,纤眉倩目,笑起来两颊都带着浅浅的酒窝。黑色滚边大袍罩在她的身上,一般人早就显得臃肿,但她穿起来娇俏无比。

  众人觉得吃惊并不全是因为这个美丽女子,而是因为周瑜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此人以琴艺冠绝天下,且一年只在江鹤楼献曲一次。此次她抱着琴来,必定是要为酒宴献曲。

  饶音绝抱着琴,对周围投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她站在那儿纹丝不动,头低着望着地面。众人又将视线投向江虞江姗,江姗愤愤然道,“饶姐姐真是不给面子,早知如此上回我就该将她绑回江府。”

  江虞道,“饶音绝此人软硬不吃,不过你若将她绑在江府,只怕她以后再也不肯去江鹤楼了。”

  江姗噤声,若有所思地望着站在场中的三个人。

  周瑜领着身边的女子上前,对着孙权作揖道,“公瑾来迟,望主公见谅。”他竟连借口都懒得找。

  孙权细目凝着那女子,眼内神色忽而变得复杂,脸上却朗笑道,“公瑾来迟,自然要罚酒三杯。”

  张昭捋着白须道,“公瑾是主,我们都是客,客人来迟情有可原,主人来迟便没有什么道理了。若是要罚酒便该罚他三十杯才是。”

  周瑜笑道,“三十杯,莫非张公要公瑾今日醉卧于此?只是佳人在此,公瑾不能怠慢。我自愿罚酒三杯,余下的二十七杯就暂存在主公那儿,日后慢慢还之。”

  “佳人不可怠慢,客人也不能,吾就记下你的二十七杯酒。”孙权道,“公瑾请入席。”他问也不问那女子的姓名。

  但在场的人都好奇得很。

  江姗悄悄问,“姐姐,那女子是谁,仲谋怎么不问她的来历?”

  江虞道,“仲谋不问来历是因为他猜到了她的来历,周瑜带她来别有深意,孙权看出了周瑜的意图所以故意绝口不提。他不提,在场诸人自然也不会去问。”

  “那她是——”

  江虞笑道,“江东有如此美貌的女子,你我又都不曾见过,还能有谁?”

  江姗恍然大悟,一拍掌道,“是了,她就是小乔!怪不得我总觉得她的眉目隐隐之间有些熟悉,她和她姐姐长得倒有几分相似。”

  “如今仲谋在江东能依靠的唯有三人,一是吴国太,二是张昭,三是大乔。吴国太身体每况日下,张昭心思缜密又捉摸不定,倘若周公瑾借着小乔拉拢了大乔,仲谋的形势危矣。”

  江姗愣愣地瞅着孙权,又恨恨地望着周瑜,“姐姐说的不错,这的确是一场鸿门宴。只是周公瑾屡次利用女子实在不是英雄所为,没想到他是一个卑鄙龌龊的小人。姐姐,我们该怎么帮仲谋,迟早会有人将小乔的身份说出去的,仲谋再瞒也没有用。”

  江虞却道,“周公瑾利用女子非英雄所为,孙仲谋又何尝不是?古往今来,有多少所谓的英雄霸业是建立在女子的牺牲上的?”

  “姐姐……”

  “不着急,且看孙仲谋如何应对。”

  白烨瞅见她们在说话,江虞的脸色比方才好了许多,她也稍微放下心来。又见饶音绝在旁边摆琴,她席地而坐,调试琴音。中间已没有人在舞,众人屏气凝神。白烨心想这些人在此刻应该都有两个问题,一是饶音绝为何会为周瑜破例,二是站在周瑜身边的那个美丽女子到底是谁。

  白烨一点也不在意那女子是谁,她除了盯着江虞外,还分了一点心思在饶音绝身上。

  饶音绝抬眸,视线越过阻隔,落在了白烨的身上,对着她蔚然一笑,然后揭开罩在身上的狐毛大氅,玉手扫过琴弦,一阵琴音过,瞬时将所有人的心神都收了过来。

  饶音绝起身对着孙权行礼道,“饶音绝今日备曲两首,名为高山、流水,不知道孙将军想要听哪一曲?”

  孙权倾身问,“高山流水不为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