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一婢女冲出来,惊慌失措地喊道,“不好了,吴侯晕过去了,快来人呐,快来人!”那婢女尖锐的喊叫声像是一柄锋利的剑,划破了大堂的寂静。

  江虞脑中瞬间空白,还在理解婢女此语何意的时候,便觉察到身边掠过一阵疾风,周瑜已快步朝着侧房走了进去,张昭紧随其后。江虞镇定了一些,千万条思绪迅速闪过,她缓缓地阖上双眼,从容地坐回到红木椅子上,对着一个一直站在外头的小厮吩咐道,“快去请他来。”

  小厮应了一声立即去了。

  江虞早已买通了他。

  耳边的声音嘈杂,江虞撑着手臂,以指尖揉了揉眉心。

  事情最终还是成了这个样子。

  “嚯——”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江虞感觉到了脖子上的寒气,扭头望着举剑威胁自己的人,“周将军想要取江虞的命么?”

  周瑜丹凤眼里都是怒气,说话的时候声音微带颤抖,“吴侯都被汝等害成这个样子了,难道吾不该取汝之命?!”

  江虞冷笑道,“江虞的命就在这里,但取得了取不了还看将军的本事。”

  周瑜握着剑的手微一抖,竖眉道,“什么意思?”

  江虞浅笑不语。

  周瑜的眼里闪过惊疑之色,但很快地,他的困惑被小厮带来之人解开。

  只见一少年行色匆匆,敛青袍而入,一见到周瑜便问,“哥哥如何了,权方才听到消息,从军营匆匆而归。”

  周瑜收剑,冷眼睨着江虞道,“此刻情况危急,已有郎中在内候诊,你且去看看他。”

  孙权见江虞在旁,朝她行礼道,“孙权见过姐姐,姗儿与权同来,此刻就在外面,姐姐可先去找姗儿。”

  江虞颔首示意道,“你且先去,姗儿自有我看着。”

  “嗯。”

  周瑜见孙权走了,大笑一声,转身在江虞身边空着的椅子上落座,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江虞起身欲走,却听周瑜在后边冷冷道,“仲谋少不更事,若是知道你利用他对江姗的感情来逃避谋害吴侯的责任,你以为他还会站在你们的身边吗?”

  江虞侧首道,“如果周将军想赌,江虞可以陪将军豪赌一局。”

  周瑜靠在了椅子上,闭目沉声道,“事情远没有结束。”

  “江虞乐意奉陪。”

  “慢着,你就这么丢下白烨走了?”周瑜的话,让江虞的脚步一滞。周瑜看在眼里,似笑非笑地在她身后道,“我以为她是你的朋友。”

  “江虞不需要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回

  江东的地牢特意浸了可以满到半身的水。由于从不替换,又在地下,这里的水既冷又臭。岩壁上冒出浑浊水珠,锁着的铁链锈迹斑斑。

  白烨被铁链锁在这里,阴暗潮湿,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腰部以下已经没有了知觉,她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隐约看见门口的光,被强光刺激到了视觉,她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却扯动了脸上的伤口,嘶——

  已经被困在这里三天了,没有人来探望她,包括江虞。

  当白烨在江虞面前被人押走的时候,她没有阻止,平静地上了马车,平静驶走,平静地留下一个依稀的背影,就好像从来不认识白烨一般。

  也对。

  那时候白烨远远看着马车,看着地上的影子被夕阳渐渐地拉长。

  现在自己是一个罪犯,江家大小姐当然要躲得远远地。

  脸上被鞭子抽过的伤痕,灰白色的外皮边缘翻卷,正在发脓发烂,甚至可以看见里面深红色的肌理。白烨无力地垂着脑袋,忽然地,浑身开始瑟瑟发抖,全身骨节在不住摩擦,痉挛抽搐得像是一个疯子。

  额前,粘稠的水一滴滴顺着头发顺着脸颊顺着脖子滑下,滴答一声,在半腰处的水面溅开了一朵黑色水花。

  对面,有一间封闭的牢房,铁门上开了一个小孔,还有个方形的洞,白烨清醒的时候曾经看见狱卒曾经往那儿送过食物,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关了谁。

  “尊驾在帮助江大小姐治疗孙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样潦倒的下场?”对面忽然传来一阵苍老的、颓废的声音,带着讥讽,“你现在后不后悔?”

  他似乎在笑,似乎已经透过那小小的孔洞看透了白烨的心,用话语将白烨一点一点撕裂,“别等了,她不会来救你。你现在是一枚弃子,与其在这里辛苦挨着,不如趁早给他们想要的,这样能少受一点苦。”

  白烨抬头望着那声音传出来的地方,嘴唇不可抑制地抖动着,不知道牙齿咬破了何处,嘴里顿时弥漫一股腥涩的味道,此时此刻,她连开口说话也难。

  江虞她,在雨中撑伞扶着自己回去,让侍衣问了自己的来历,又亲自问了自己的心愿,她忽然间对自己那么好,原来都是出于愧疚。她早就为她自己留好了退路,若是治好了孙策,她自然有功;若是治不好,她也还有孙权……

  白烨声音干涩,“不给他们想要的,我还能活;若是给了,我必死无疑。”

  “哈哈哈——”那人一阵狂笑,“没想到鬼差无常也会怕死!”

  白烨怔住,眼睛瞪大盯着那黑漆漆的长形孔洞。耳边又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凝神细看,猛然在那孔洞内看到了一双苍老的带着血丝的恐怖眼睛。

  白烨可谓阅魂阅魄无数,但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瞳孔,如此多的血丝。那些红色的丝线像是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一般布在眼球上,血丝之间格成一个个正方形状,将那眼球紧紧勒紧,因而造成了眼球的挤压和凸出。

  那人又阴沉地低低地笑,白烨又听见一片哗啦啦的水声。这回的水声忽左忽右,忽远又忽近,但又看不见任何东西在接近自己,黑暗的水牢周围,诡异恐怖。

  白烨问,“你到底是谁?”

  空气中,那苍老的声音说,“我们见过,在城外一间屋舍外。”

  白烨不自觉地想起了满身泥浆的江虞,亦想起了那时候在屋舍外见到的一个奇怪的老者,此人便是于吉。“老百姓都说你能够呼风唤雨,既能有神通,又为何会被困在江东水牢中?”

  “老夫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于吉道,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搭在了白烨的肩上,惊得白烨一愣,猛然侧头望他,于吉那张皱巴巴的脸就在眼前,一双血瞳张的大大的,眼珠子几乎就要被那血丝勒出血来。

  “老夫之所以还在此处,是因为老夫想在此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