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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柳容修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一场灾难,叶蓁的脸色微凝。她伸手扶住栏杆,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

  叶蓁压抑心中愠怒,平静地问:“光是京中的火药库尚不足以造成如此后果,你还做了什么?是不系楼吗?”

  柳容修欣然答:“殿下果然聪慧,这么快就能想到不系楼。世人都以为不系楼仅仅是个设计精妙的楼船,是国师玄奕对外赚钱的手段而已,我也是才刚知晓其实它另有作用——不系楼本身就是一个重型火器,它拥有毁灭一整个京师的威力。说起来还要感谢吴宜归,如果不是她坐上了不系楼楼主的位置,我还不能顺利地走入不系楼。”

  一提到吴宜归,叶蓁眉梢一动。叶蓁希望她能听懂自己的暗示,躲到淮南城中逃过一劫。也不知她眼下如何,是否安全到达淮南。垂眸望向塔底,早上还是一片繁华景象,如今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满目疮痍。

  不系楼的主楼已经挪到了城中主街上,船头对准的是京师火药库。按照柳容修所说这已经是手下留情,否则以不系楼本身的能耐能够轻而易举地毁灭京师。

  叶蓁环顾四野,此处将会寸草不生。

  悬挂在木塔之上的庞大布告犹如一道催命符,在紧迫地催着小皇帝叶芑。除了木塔上的巨大布告之外,漫天洒下的密旨也被幸存的百姓捡起,先帝要传位给叶蓁的消息已经遍布整座城池。

  这些无处不在的抄本都在宣告着叶蓁才是正统皇位继承人,叶芑的皇位应该拱手相让。

  “当年父皇留给你的密诏原稿在何处?”叶蓁收回目光,闭了闭眼睛。目前看到的密诏真假莫辨,若要令天下人信服只有拿出原诏书。

  柳容修轻飘飘回:“殿下放心,密诏很快就会到我手上。”吴宜归果不其然没有跟着出来逃命,她应当已经被埋在地下了,等时机成熟就派稻草人去找出她的尸首,然后就能拿到她想要拿到的东西。

  柳容修视线定在叶蓁侧脸,认真询问:“倘若我能拿到遗诏证明先帝确实传位于你,殿下会接受皇位与您的弟弟为敌吗?”

  叶芑虽然是叶蓁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但在柳容修看来,皇族的血脉亲情也不过如此,终究难敌权势的诱惑,因为就连先帝也是从他父皇手中夺取皇位。既然先帝已经打破规矩将帝位给了叶蓁,叶蓁就不该错失良机。

  “那要等你真的拿出密诏再说。”

  “殿下至今还是不愿相信先帝传位于你?”

  “叶芑才是太子,父皇不会在死后还引我们姐弟相残。”

  柳容修喟叹:“看来殿下还不了解您的父皇。”

  “什么意思?”

  “先帝曾经不止一次说过,叶芑像他,殿下您像您的母后。”柳容修缓缓道,“先帝性情软弱,做事常常犹豫不决,幸好有先后辅佐,二圣相辅相成,才能使朝局稳重,大盛四方巩固一统,昌盛繁荣。但这样的局面很快随着先后的去世而被打破,先帝缠绵病榻,逐渐压制不住诸侯王和各州节度使,也就是在此时先帝改了主意,绕过懦弱的太子直接传位给殿下您……”柳容修字字清晰地说,“因为在先帝眼中,唯有殿下您才能平定这混乱的局面,稳固大盛的江山。毕竟叶芑姓叶,您也姓叶不是么?”

  叶蓁愣怔半晌,紧咬住下唇片刻后松开。“元春是你所杀?”

  “是我所杀。”柳容修淡然道,“他曾杀我,我向他复仇,有何不对?”

  “呵,”叶蓁自嘲道,“我如今才明白为何他当年会不顾一切地杀你,因为他也清楚密诏内容。”

  “确实如此,但很可惜他临死都不知道密诏在何处,可惜了,早知道留他一命看看如今的景象,他一定会更加痛不欲生。”

  可是叶蓁却说:“收手吧,我不希望你继续。”

  “为何?”柳容修不解。

  叶蓁沉吟:“我不想当皇帝。”

  柳容修怔了怔:“你说什么?”

  叶蓁静静地注视着柳容修,一字字清晰地说:“我不想要当皇帝,我不想要当一个孤家寡人,不想身边的人都离我而去。你明白吗,容修?”

  柳容修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请殿下明示,我委实不明白。”

  “母后是第一个离开我的,接着是父皇,然后是你……”叶蓁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不希望到最后连我的亲弟弟都视我为敌。”

  “可是殿下……”

  “别说什么可是,”叶蓁伸手抵住柳容修的嘴唇,不让她继续说话,“就此收吧,我们远离京师,远离朝政。去寻一个僻静的地方,就我们俩生活在一起如何?”叶蓁畅想,“我知道有一处地方很好,说起来还是玄奕留下的世外桃源,你可以读书习字做文章,我可以陪着你……”然而叶蓁没有说完全部的话,眼前一黑,身子发软地倒了下去。

  柳容修及时扶住了她,向着楼梯口微带怒意道:“殿下千金之躯,你居然敢对殿下使用迷烟?!”

  “对不起没有打招呼就用了迷烟,但我怕如果下手迟了,你就会被你的殿下说动了去什么小岛隐居,那我的不系楼可如何是好?”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从楼梯口走了上来,他一身粗布衣裳,挽着裤腿,正是稻草人了。

  稻草人笑呵呵打量柳容修和叶蓁道:“你放心,我精心调制的迷香会让公主安心入睡,不会伤害她一丝一毫。”

  柳容修小心翼翼地将叶蓁靠坐在木塔柱子边上。她看着叶蓁熟睡的脸,头也不回地问稻草人:“事情都办完了?”

  “都撒完了,还真费劲。”稻草人扭了扭胳膊,“印了那么多的单子,撒出去颇费时间。”他敛眸说,“我在街上好像看见了婉平郡主,陈君的淮南军恐怕也快到了。咱们需要快点行动。”

  “他们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快些……”

  “对了,你为何要把不系楼搬出来?”稻草人问。

  柳容修轻描淡写道:“我要用它轰击皇城。”

  “什么?!”稻草人大惊失色,“你会毁了不系楼的!”

  “你有没有想过玄奕建造不系楼除了谋财之外另外有目的。他用精密的构造掩盖了不系楼的本来面目,就如同他自己一样。”柳容修说到这里突然停下,起身走到楼梯口,“殿下就留在此处,派人看住入口。你去找到吴宜归的尸首完整地带到我的面前,我去一趟皇宫,让叶芑退位。”

  稻草人半晌没回过神,他总觉得刚刚柳容修话中有话,仿佛又发现了什么。

  二人分头行事。

  等两个人走了之后,木塔顶部有了一点动静,先是滑落下来几块碎屑,再是瓦片被揭开几片,有一只眼睛透过间隙瞧见了靠在柱子旁昏迷的叶蓁。

  再悉悉索索片刻,先是有一双腿从木塔顶伸了出来,试探着探到了柱子,上头的人再慢慢地沿着柱子往下滑,好不容易下到了地面。

  她形容狼狈,脸上一层的灰之外还有累累伤痕,却只顾得在第一时间蹲下查看叶蓁:“叶蓁,你快醒醒,醒一醒。”抓住叶蓁的双肩摇晃着她,犹豫了一下下狠手捏住叶蓁的脸扯了扯。

  “叶小五,出大事了,你快醒一醒!”

  这次感觉到了叶蓁的睫毛动了动,好像有反应了。

  “叶小五!小五!你弟弟出事了,皇宫被炸了,你的家就要被偷了!”

  叶蓁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略为迷茫地看着一直在吵着她的人。

  “吴……宜归……是你啊。”她张口艰难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吴宜归见她终于醒来,皱着的眉头松了松,“太好了,你没事!”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蓁强撑起身子观望四周,手部却是一软差点跌回去,吴宜归忙不迭一手挡在她脑后,一手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小心一点,别磕碰到了。”

  “多谢……”叶蓁的双眼有点迷离,药效没过。

  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觉到叶蓁近在咫尺的气息和温暖的体温,自打温泉见到那旖旎的一幕之后,吴宜归就一直不敢直视叶蓁,深怕心里又长出痒痒草,让她浑身痒痒。但她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砰砰直接加速的心跳,余光小心翼翼地觑着叶蓁,祈祷她不会听见。

  “咳——我和拿兰王子本来打算通过皇城下的暗渠去救你出来,却没想到半途遇到了柳容修和稻草人,后来一场震动暗渠坍塌,我和拿兰微被压在了下头。幸好遇到了婉平郡主他们帮忙救我们出来。郡主护送拿兰王子走了,而我留下来找你。”

  吴宜归暗自庆幸:“幸好你安然无恙。”

  叶蓁抬头瞅着吴宜归的下颚,明明和柳容修的长相一样,却更让她能安下心,仿佛她一出现就能将世俗琐事烟消云散。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吴宜归感觉到她的嘴唇差一点儿就要碰到自己了,暗暗揪住衣角忐忑回:“全京师的建筑都遭受到了灭顶之灾,只有这处木塔安然无恙。木塔对于柳容修的意义不同,我猜想你和柳容修都会在这里,所以和郡主借了滑翔翼,幸运地爬到了木塔顶部,还好没有被人发现。”

  “你听到了我和柳容修的谈话?”

  “没,没有,我来的时候就只看见你一人,没听见你们聊了什么。”吴宜归才想起来查看四周,“柳容修和稻草人呢?他们该不会就在附近吧?”

  “我们快点离开此处。”叶蓁挣扎着要起来,但实在没有力气。

  吴宜归蹲在她面前示意要背她。

  叶蓁看见了她伤痕累累的背部,一道道血痕简直触目惊心。

  “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在搬石头的时候遇到一次坍塌,被砸了几下,没事,我能背你回去。”吴宜归扯起笑容安慰叶蓁。

  但叶蓁见到那伤心里就清楚说不疼绝对是骗人的,可眼前这傻瓜却还要强撑着笑容和自己说没关系。

  叶蓁没有犹豫,伏在了吴宜归的背上。在她趴上去的那一刻清晰地听见了吴宜归“嘶”地一声倒抽了冷气。

  她一定很疼。

  叶蓁看着她的耳朵,心念一动,凑过去轻声道:“宜归……”

  “嗯?”

  “让我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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