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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蓁很忙,她的头疾发作得越来越厉害,刚开始还能凭一口茶撑着,到后来就严重到耳鸣目眩,不得不求助于太医。太医联合会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让殿下好生休息再观察观察。

  叶蓁无奈,听着太医的话暂且休息了几日,但这几日也没闲着,虽然不见外客,但她还是听着手底下的人搜罗来的来自于四面八方的消息。大到朝政要事,小到公主府中的鸡毛蒜皮。

  张岱的消息来得最勤,也最详细。替叶蓁读信的女婢知道叶蓁最在意张岱的汇报,每日都是第一个读张岱的。平日里倒也没什么要紧事,但今日叶蓁却打断了后续的安排,说要去听戏。

  自打扶持当今陛下登基,公主作为辅政镇国公主坐镇京师,五年来勤勤恳恳从不倦怠,这几日明明因病休息,为何又忽然想去看戏?

  但既然公主这么吩咐了,作为她的婢女没有质问的道理。正准备出发的时候,迎面刚好婉平郡主到府,公主便随同婉平郡主一同去了。

  婉平郡主武艺高超,出身武将世家,有她保护公主定然能安然无恙。于是叶蓁便同婉平二人乔装改扮,低调地去了暂时落脚京师、此刻又在上演大戏的不系楼。

  叶蓁一来,张岱就发现了她。但叶蓁示意张岱不要动,让他继续安静坐着,于是张岱不动声色地维持原状,一边看着吴宜归,一边照看公主。他只是奇怪,明明公主已经到了不系楼却没有去见吴宜归,而且就坐在吴宜归和拿兰微的隔壁包房,她们之间只隔了薄薄的一堵墙。公主何意?张岱无法揣摩,也不能揣摩。

  很快台上的好戏开场,在众人的吆喝声中,台面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对于吴宜归来说或许是个猜测,但是对于叶蓁来说,她是再熟悉不过之人。

  叶蓁不可能认错她,她是柳容修,真真正正的柳容修!

  在吴宜归惊诧颤栗莫名的时候,刚刚站起来的叶蓁被身边的婉平拦下。

  婉平对叶蓁摇摇头:“殿下稍安勿躁,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再等等。”

  叶蓁的确冲动了,她缓缓坐下,眼神一刻不离开台上之人。刚开始见到吴宜归的时候,她内心也是十分震惊,但是即便不经过交谈只是看她的眼神,叶蓁就能判断她不是从前熟悉的柳容修。可是台上之人不同,纵然她的脸上画了浓厚的妆容,但她的眼神叶蓁熟悉,和当年的柳容修一模一样!

  怎么会又冒出来一个柳容修?是有人刻意假扮的吗?她的易容术如此高超,或许真的是有人有备而来……

  毕竟现在皇帝成年冠礼在即,各方势力涌动,叶蓁处在风暴的中心一举一动都引人瞩目。此刻冒出一个柳容修来,其目的可谓昭然若揭。

  相比叶蓁的震惊,隔壁对此浑然不察的吴宜归显得更不平静。她发现自己在对上台上之人的眼神那一刻完全不受控,放在膝上的手在不住颤抖,整个人也在抖。就像是忽然间穿着单薄的衣服丢入冰窖一样,她的脸色煞白,嘴唇上的血色褪去,心里的恐惧油然而生,并且迅速遍布全身。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感笼罩。

  为什么在看见台上的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难道自己和她也有关系?她是谁?她为什么和柳容修这么像?

  “吴姑娘,吴姑娘,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吃坏了东西?”旁边的拿兰微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上来关心。

  吴宜归哆嗦着回答他:“王子,拜托你帮我……扶我回驿站休息,我很……很不舒服。”

  虽然不系楼的戏台很难见,但是吴宜归更加重要。拿兰微毫不犹豫地想要带吴宜归回去,却在打横准备抱起她出门的时候,发现自己出不了门。

  拿兰微高声叫唤:“来人,开门啊,这门怎么锁上了啊?有没有人听见?我们要出去!”

  无人回应。

  纵然拿兰微平日再心大,也无法忽略现在面临的一个事实——明明他们在人声鼎沸、众人喧嚣的档口,却像是隐声隐形了一般无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无人听见他们的呼喊。

  吴宜归虚弱地问:“怎么了?为什么还不出去?”

  拿兰微神情凝重:“我们好像无法出去了。”

  吴宜归努力想要探查周围,但是她此刻连抬起头的力气也没有。无力地说:“我感觉到有人一直在盯着我们,不止一个人。”

  “你别吓唬我,我没看见人啊。”拿兰微四处望望。

  吴宜归腰间的玉玦正在闪烁着光,摸上去微微发烫。

  “出来吧,现在我们已经落在了你的手上,你还在等什么?胆小鬼,还不敢出来吗?”吴宜归说,“稻草人,我问你啊,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又是怎么混入了不系楼?”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猜到了,我还想多看一会儿好戏。”一个诡异的声音隔门传了进来。

  纳兰微也顿时遍体生寒,这声音似鬼非人,尖锐又恐怖。更可怕的是它像是一瞬间从四面八方传进来的,完全不知道来源方位。

  他放下吴宜归四处查探,眼前一黑,软倒晕厥了。

  “我和你之间的谈话不能被第三个人听见。”稻草人说,“他有点碍事。”

  “别杀他,”吴宜归说,“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不系楼,你也会为了他给我吗?”稻草人用嘲讽的语气说,他完全不相信吴宜归会为了一个外人答应献出不系楼。

  “可以答应你的条件给你不系楼,只要你答应不杀他。”吴宜归毫不犹豫地说。

  稻草人默了好一阵才说:“他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会这么轻易地答应给我不系楼?”

  吴宜归说:“他是我的朋友,不系楼只是一份产业,对我来说,任何身外之物都没有朋友的生命重要。”

  稻草人听了放肆地大笑:“我真不知道你曾活在怎样天真的世界里,但在这个世界,你会发现有些人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只有掌握权势力量才是根本!与其担心你的朋友,不如你先担心你自己吧。”

  “如果今晚我非死不可,你让我死个明白——台上唱戏的人是谁?”

  “她就是柳容修,她是公主心心念念的人。你是她的替身,她才是公主最在乎的朋友。如果剥离了柳容修的身份,你在公主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就像是可以报复吴宜归对不系楼的不在乎,稻草人利用了叶蓁这柄锐利的剑,精准地扎入了吴宜归的软肋。

  “怎么样,现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心很痛?!是不是想要发火想要毁灭杀人?”稻草人不断怂恿,“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面对公主和柳容修,等会儿她们就会见面,你想不想亲眼见证挚友相见的感人场面?”

  吴宜归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好啊,如果叶蓁能重新见到柳容修,我也替她开心。”

  稻草人停顿。

  吴宜归又说:“但前提是那人不是假冒的柳容修,你怎么能证明她是真的而不是又一个冒牌货?”

  “这很简单,她会亲自来与你面对面,你自然会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柳容修了。”稻草人说。

  吴宜归靠着墙壁坐着,“那我就等着了,不要轻举妄动。”

  稻草人觉得这后半句话说得有点古怪,但品不出其他,那头柳容修正在上演一出好戏,他暂且放下刚刚的怀疑,等着柳容修亲自到场收拾局面。没有柳容修的命令,他倒是真不敢对吴宜归做什么。只要事成之后柳容修能兑现承诺将不系楼交给他,他也就不管其他事情了。

  薄薄的墙壁另外一头的包厢里,叶蓁似乎毫无察觉。她正一边注视着台上的戏子,一边和婉平郡主商议。

  悬挂在腰间的玉玦不断闪烁,婉平发现叶蓁捏着杯盏的手陡然紧了紧,几乎差点要将手中的茶杯捏碎,忍不住关心问:“殿下,你怎么了?”

  叶蓁说:“没事,只是听戏听得入神了。”

  婉平也扭头看着戏台上的人,刚刚上演的是一幕精彩大戏。主角是有着如同柳容修一样梅花妆的女官,她正在后宫寝殿侍奉。皇帝病入膏肓,正躺在帷幕之后奄奄一息。直到皇帝临终托孤,女官一直陪伴在君王身侧。

  “朕有一道密旨想要交托给你,望你在朕薨逝之后代朕向天下宣诏,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你才能办到此事……”

  女官沉默跪下应允。

  婉平心中微动,很明显台上演的就是柳容修和先帝,传闻之中先帝留有一道密旨给柳容修,只是在先帝去世之后,柳容修随即被杀,至于这道密旨是否存在内容是什么,根本无人知道真相。

  或许元春知道,只是他下落不明,很有可能已经死了。如果他真的已经死了,那么知道这份密旨的人已经全部死去,密旨只是一个无法证实真伪的传闻而已。

  台上的戏居然到了这一幕就宣告截然而止,台下的看客纷纷不敢相信。好戏正上头,怎么看到一半就结束了?

  不系楼的人出来维持秩序,直到台下之人无人再敢闹事。客人纷纷退场,但是叶蓁却丝毫未动。

  婉平劝道:“殿下,今日的戏已经结束,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在等一个人。”叶蓁说,“她就快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就有了动静。婉平瞅见一个穿着刚刚台上女官戏服的人出现在包房门口,她脸上仍旧带着浓重的妆容,额前的那朵血色梅花花钿刺目鲜艳,就像是用血画上去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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