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南岑被骂的狗血淋头, 微哑张合的唇颤动着,鼓着鼻翼抽搐了几下,眼尾陡然浮起不甘的湿红。
秦韫说的对, 她现在就是一条不折不扣的丧家犬,那些恶人想要看到的落魄、失败、黯然, 在她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怎么...不服?”秦韫讥笑, 抓住衣领的手用力往外一推, 言语依旧是不饶人的薄凉, “不服也没办法,都是你自食其果,但凡硬气点,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纪南岑抚平皱巴巴的领口, 不再搭话, 她起身走到露台边, 情绪已经恢复平静, 视线自然的落到楼下的街头。
接下来的一幕惊住了本想上前的秦韫, 随之而来的是响彻天际的尖叫,“啊!!!”
纪南岑单手撑住大理石贴片的露台,修长的双腿划出漂亮的弧度, 转瞬间便站在了半身高的台面, 以一副不惧不畏的姿态岿然不动。
不远处的江景是如此的怡人,只是吹来的晚风刮骨的痛凉。
也许这一刻, 纪南岑在自己的世界里, 正矗立在过去与未来的崖口,只要抬脚上前一步, 便是粉身碎骨的蜕变。
那抹挺拔卓立的身影, 与漆黑不见星月的空际混为一体。
是的, 纪南岑天生属于暗夜。
被拂乱的长发在风中飘逸,她半侧着面颊,目光落在秦韫的身上,眸底荡开轻蔑自信的孤傲。
那样的神色从不属于她,但她已经学会征服另一个自己,甚至在无声的倾诉着,她也有桀骜不驯的一面。
“你说我明明是一匹孤狼?”纪南岑询问的同时肆意的咧嘴一笑,那森白的牙在霓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阴郁。
“你干什...”不等秦韫歇斯底里的质问,她已经消失在视野里。
秦韫后脊骨抽凉,疾步追到露台边探着身子朝下看去,继而松出一口气。
要知道三层楼高,足以把这神经病摔得无力回天。
纪南岑在毫无保护措施的情况下,攀着凸起的墙沿寻着落脚点,那壮硕有力的核心托起了所有的高难度的动作,几乎不带停顿。
每一次落脚都在死亡的边缘反复横跳,矫健迅敏的身姿又将一切显得极为轻易,直到稳稳的落在了酒吧门口。
秦韫堵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掉了下去,她怅然的叹息,“简直是不疯魔不成活...”
纪南岑抬起头,始终保持着诡谲的笑容,她双手护到嘴边揶揄着:“要不这次你也请我喝酒?”
“你!!!”秦韫气得原地跺脚,“为了逃单不要命了!?”
纪南岑笑着理了理外套,没心没肺的调侃自己,“毕竟...我爱财如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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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寥无人烟的旧城改造区,纪南岑独自漫步在蜿蜒不见尽头的巷子里。
这里曾充斥着朴素的人间烟火,如今一砖一瓦只剩死气沉沉的冰冷。
苟活一生的路灯,终于不再点亮微弱的光芒。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纪南岑黑影在乱窜...”巷子里回荡着纪南岑胡编乱造的歌曲。
深寒的冬夜,伸手不见五指的巷道,寂寥的孤身一人,只能靠哼鸣来慰藉。
厚重的人生,披上了孤独,怎么看都是如此的单薄。
纪南岑就算闭着眼,也能找到院子的路,只是莫名的漫长,莫名的遥遥无期。
直到无数个拐弯后,她终于静静的矗立在小院门口。
像是鼓足勇气,纪南岑拉开没有上锁的铁门,没有富贵吠鸣,没有金花叨耳的咯咯哒,没有她心心念念的冷冰沁。
这里更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荒漠。
径直走到二楼的转角处,当初陆之默炸毁的门赫然出现在眼前,既讽刺又萧瑟。
纪南岑能想象苏屿汐在面对可怖的绑架时,有多么的无助和害怕,她踩着破烂不堪的门走了进去。
好在属于自己的童话世界和武器房安然无恙。
被酒精麻痹之后的清醒很短暂,特别在步入童话世界的那一瞬,身体与精神的双重乏力跳了出来。
将门轻轻合上,点亮屋子里的小彩灯,温馨的光芒映在她疲惫不堪的脸上。
倒在并不绵软的沙发上,最后一丝精气终于被抽离。
八音盒循环播放着单调又让人安宁的曲调。
彩灯应景的闪烁,仿佛这个小世界只会乐此不疲的热闹。
摆在房间正中央的游乐园里,那架小火车夯实有力的跑了整整一夜。
唯独抱紧自己蜷缩在沙发里的人,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纪南岑在自己破败的童话世界里,睡得并不踏实,她被孤独囚禁在了这一方天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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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饱受想念折磨的苏屿汐,成了苏宅里游荡的孤魂,她彻底失了眠。
大概是走累了,便坐在花园阳亭里发呆,任由管家来来回回关心了好几次,依旧无动于衷。
奚榆怀里抱着绒毯,悄无声息的走近,示意钱伯先离开。
感受到肩上落下的沉重,苏屿汐的神色松动,她不解的回头看向母亲,刻意的疏远让互动不了了之。
奚榆坐到长凳的另一边,母女之间隔出的小小距离,却比海峡沟壑还要深远,情感崩裂让她们成了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在想南岑么?”这个时刻提及纪南岑,等同于揭了苏屿汐的心伤,奚榆之所以选择禁忌的话题,无非是想走进女儿的世界。
奈何苏屿汐始终保持缄默,空洞的眼神,空荡荡的心,母亲的话被风吹散,飘到了山崖之外,像是在指引着某个方向。
她倏而站了起来,绒毯从她肩上滑落,也没有勾来半分注目。
躯壳机械的迈开步伐,突兀的离开是不带情绪的,苏屿汐无声的抗衡,源于对家庭的失望,源于她的孤军奋战。
奚榆的执拗根深蒂固,她的女儿完美的继承了她的脾性。
跟随在苏屿汐身后,这次她没再追问,选择了无声的陪伴。
苏屿汐穿过偌大的花园,推开了苏宅的大门。
夏日在山间大道上嬉戏的身影历历在目,怎么到了冬日就成了凄凄哀哀的回忆?
顺着山路前行,她甚至开始好奇延绵的路灯,到底有多少盏?
奚榆并不知道关乎女儿和纪南岑的过去,她的疑惑变成了无解,只能默默的跟在后面,时刻关注着苏屿汐的情绪变化。
下山的路途漫长且乏味,除了路灯的陪伴,徒留一片湿寒。
苏屿汐的不知疲倦,看起来是如此的荒唐,直到在某处停了下来,她终于愿意回身看向母亲。
奚榆被陡然的注目惊扰,她扬起惯常的温柔微笑,不言不语,静静等待女儿的开口。
“在我的记忆里,你们从来没有陪我玩过什么像样的游戏。”
苏屿汐的责备听起来软绵绵的,这样的话题在奚榆的意料之外,她以为会听到关于纪南岑的故事,却没想到聊及的是父母。
睿智的奚女士,第一次尝受到谈话的苦闷,她竟然答不上女儿的谈天,鲜少露出哑然的窘态,“为什么会这么说?”
“只是想起了某个过去的情节,于是有感而发。”苏屿汐的语气恢复了冰冷,她公事公办的回应在无形中保护着自己,也在无形中伤害着至亲。
说着,她走到防护栏边坐了下来,没有邀约,所有的行动是如此的随心所欲,像极了当时的纪南岑。
“屿汐,我们能好好聊一聊么?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们可以像朋友像姐妹,但一定不能像母女。”奚榆是懂得情感调剂的,这是她几十年来,第一次主动放下长幼尊卑的秩序。
“好像没什么好谈的。”苏屿汐发自内心的拒绝,面对母亲,她实在找不到什么像样的话题。
“我知道你在怪我们,可是顾全大局,总要牺牲固有的价值,这是在所难免的。”
“我这半生已经听了太多你们的大道理,现在我不想听了。”
苏屿汐的回答带着莫大的讥讽,她在笑话自己,循规蹈矩的被父母PUA的这么多年,怎么到了听天命的年纪才是开始懂得叛逆。
“那你想听什么呢?”奚榆走到栏杆边坐下,她并不在乎灰尘是否沾染昂贵的衣服,只想在冰封的关系里寻到回暖的突破口。
苏屿汐伸出双手,在昏黄的灯光下,学着纪南岑教自己的手影戏,这才发现,这个游戏是如此的无聊。
人不对,什么都变得不对。
“你看,你们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双手可以变成小动物。”
“......”奚榆的目光从地上变幻的影子,游移到了女儿的脸上,她再一次搭不上话,只能靠吞咽唾沫来掩盖自己的词穷。
“就像我的婚姻,你们只在乎纪南岑配不配得上苏家,却从来不会问我幸不幸福。
你们只在乎季颜的身世与我门当户对,从来不问我们合不合适。
你们嘴上的指责就像一阵风,吹一吹就散了,在季家的餐桌上剑拔弩张时,突然都成了我的敌人。
纪南岑不会,她不在乎我有没有钱。
我承认,她的工作很特殊,她的过去有见不得人的一面,但那又怎样?
她干着风险巨大的任务,满身是血的回到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时,我甚至想用万贯家财买断她的人生。
你猜,她答应了吗?
她靠命赚来的血汗钱,全都捐给孤儿院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的好你们就像瞎了一样,怎么都看不见,还非得逼着我离开她。
这么好的南岑,我舍不得我不甘心,甚至不敢想象她跟别的人开始新的生活,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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