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微的家教是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

  小孩子在吃饭的时候也不能说话,因为这样的话可能会导致食道出现堵塞的情况。因此这顿饭大概是时礼吃过的最安静的一顿饭了。

  然而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任何尴尬和不适,光是坐在对面望着姜半夏和姜秋穗吃着食物时开心的表情和可爱的样子,她就觉得很满足了。

  对一个做饭的人来说,有的时候所有的食欲都在做饭的过程中被消磨掉了,真正吃饭的时候或许已经没有什么胃口。但是今天时礼看着宋时微还有孩子们吃饭的样子,心中总是觉得暖洋洋的,连胃口都比平时要好多了。

  小孩吃到一半,时礼又进厨房把剩下两道菜给做完。

  等整顿饭都吃完后,时礼正准备收拾着东西往厨房去,宋时微就开口叫住了她。

  “放着吧,等下我来。”

  听着这话时礼还怪不好意思的。

  让宋时微的手去干洗碗这事儿,她心里总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没想到就连姜半夏和姜秋穗都附和着:“我们也要洗碗!妈咪洗碗!我们也要洗碗!”

  于是到最后变成了一大两小都守在洗碗池旁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厨房的洗碗池也成为了如此热闹的景点。

  时礼给小孩找了长长的凳子,站在背后护着她们,让她们能够站稳而不至于摔倒。

  她一开始还想姜半夏和姜秋穗这两个小孩怎么能洗碗,后来才明白她们口中说的洗碗的意思是分工化流水线合作,姜半夏负责按压洗涤灵,宋时微负责拿海绵布揉搓碗,而姜秋穗就负责把洗好的的碗摆放开来。

  这小孩倒是摆得挺整齐的,齐刷刷地摊在厨房工具台的表面上,倒扣着。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接一个的小坟包。

  洗到一半,姜半夏还要扭头来问时礼,“时礼姐姐,我们是不是很厉害?”

  面对小孩如此明显求夸奖的模样,时礼笑了笑,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当然很厉害了!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这么认真的按洗涤灵的小朋友可已经不多了!”

  听了时礼的鼓励,姜半夏立刻高兴地说:“真的吗?那又又明天还要洗碗!”

  时礼不知道姜半夏是不是按洗涤灵按上头了。但看着她这么热情的样子,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她想,姜半夏大概是觉得挤出来一小团东西碰到水就能够变成泡泡水一样的存在,冒出来许多白色的泡沫,看起来很神奇。

  等时礼最后做收尾工作,把厨房都弄得差不多之后,她就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忙到现在,已经快要接近晚上九点。

  小孩在沙发上享受着每天一小时的动画片时间,宋时微依靠在玄关边,端着水杯,望了眼挂在客厅的钟摆,轻声说:“这么晚了,还要走吗?”

  她明明没说留下来这三个字,可这话听在时礼的耳朵里,便是明晃晃的邀请。

  她怕自己会错意,又怕自己错过此意。

  时礼回看着宋时微的眼眸,心跳加速,正想回答,电话又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正是白幼菲打的电话。

  时礼下意识想挂断,指尖已经落在了红色的标志之上。然而,宋时微低头轻抿了一口凉水,舔了舔嘴角,安静地说:“接吧。”

  于是时礼指尖拐了个弯。

  电话一接通,白幼菲就立刻问:“学姐,今天怎么还没回来?我肚子都快要饿坏了。”她的声音里透着自然而然的撒娇,和理所当然的情绪。

  时礼顿了顿说:“我今天不回来吃饭的。给你发的消息没看到吗?”

  “哎——”白幼菲拖长声音,她从电话那端消失了一会儿,大概是正在查询消息。

  翻了半天后,白幼菲找到了时礼的信息,看到了她发过来的字样后才恍然大悟。

  电话那端白幼菲的声音带着几分抱怨,她一下跌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撒娇地说:“学姐,要是一会回来的时候帮我顺路带点吃的呗?我想吃楼下的那家关东煮,嗯,一定要白萝卜和鸡蛋。”

  “再买瓶酒嘛,好饿好饿。”

  时礼听着白幼菲的话,又看着正在望着她的宋时微和小孩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姜半夏和姜秋穗都不看动画片了,两小只站在一块,靠着妈妈的身边,齐齐望着时礼。

  宋时微也不说话,但她的眼睛很漂亮,光是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那就是无声胜有声的时刻。

  时礼对着手机说:“幼菲,我今天暂时先不回去了。我帮你叫个外卖吧?”

  白幼菲听到这话整个人大惊失色,一下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学姐你今晚又住在谁家了呀?是不是上次那个?算了算了,不管你了。外卖!谁稀罕你的外卖!哼!”

  这话说完,白幼菲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时礼盯着手机,隔着远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白幼菲的不爽。

  她头大起来,有一种家里小孩闹别扭的感觉。

  “你很照顾她。”宋时微放下杯子,如是说。

  “什么?你说学妹吗?”时礼解释,“只是因为住在一起,她又不擅长照顾自己,我年纪大点,也没办法的。”

  宋时微抬眸,眼神里冷冷的,像是凝结着冰块。她的声音也很冷,“时礼,所以说我讨厌你。”

  如此简单而直白的话语,让时礼被钉在原处。

  讨厌两个字变成一根接一根的针,往她的身上用力捅去。

  “姐姐,姐姐,你留下来啦!”姜半夏跑过来,拽着时礼的衣袖,昂着头,露出可爱的小脸蛋,如此看着她。

  时礼牵动嘴角笑了笑,但笑意未达深处,笑不出来。

  她现在好想走。

  感觉留下来也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姐姐你今天留下来了,那晚上就和我们一起睡觉吧?又又想和姐姐一起睡觉觉。”姜半夏朝着时礼发出邀请。

  时礼没马上答应,姜半夏就磨着她答应,使出浑身解数,用尽了撒娇的手段。

  时礼只好说:“如果你妈妈答应的话,姐姐就答应。”

  姜半夏立刻回答:“没事!妈妈说话不算数的!”

  “跟谁睡觉这件事,又又自己拿主意!”

  姜半夏嘚瑟地昂着头,拍着胸口,看着时礼。

  时礼去看宋时微,宋时微没什么反应,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时礼又低头,姜半夏那闪闪的大眼睛里全都写满了渴望,所有的星星都在此刻悦动着。

  最要命的是,就连不爱撒娇的姜秋穗也走了过来,拽着时礼的衣袖扯了扯,一字一句地说:“姐姐。”

  时礼举手求饶了。

  “好。”她答应道。

  “耶!”姜半夏跳起来,一下冲到沙发上去,抱着宋时微的手臂,“妈咪,今天姐姐和我一起睡哦。”

  宋时微有点心烦意乱,但是当着孩子的面不能如此。她轻嗯一声,站起来去帮姜半夏收拾书包。

  她一走,时礼就变成了那个留下来陪小孩们看动画片的人。

  动画片不难看,只是时礼的心思全都在宋时微的身上。

  刚刚宋时微说的那句话还在她的耳边响着。

  “时礼,所以说我讨厌你。”

  每当这个句子重复出现一次,时礼就会感觉胸口一紧,好似被一双大手给捏住,整个人就快要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这不是时礼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四年前的那个夏天,短暂又浪漫的夏天,在暴雨时刻结束的时候,宋时微也是这般对她说的。

  时礼,我讨厌你。

  那一天,宋时微转身走得决绝,背影毫不留恋。她连伞都不曾撑起,只是随手丢在了一边。挡雨的伞翻转过来,成为了接雨的器皿。浸满其中的不是雨水,而是时礼数不尽的伤悲。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宋时微越走越远。

  看到她的身影被大雨模糊,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滴。

  哭起来都不敢声嘶力竭,只能渐渐软了身子,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膝盖,无声地呐喊。

  是她的软弱让她留在了原地。

  这一次时礼看着身边正在看动画片的两小只,不动声色地起身。电视里传来稚嫩的配音,听起来特别欢乐。

  而时礼慢手慢脚地走到小孩子们的小小书房处,脚步在门口略微停顿了一瞬又往前迈去。

  宋时微正弯腰把书本从地上拾起来放好,没回头,只说:“有事?”

  时礼攥紧手,反搭上门把手,稍微一用力将门往内带,那门就轻轻合拢起来。啪嗒一声,是落锁的声音。

  宋时微听到这声响才转过头来。

  时礼朝着宋时微走近。

  每靠近一点,她的心跳就加快一分。

  她不想要再重蹈覆辙。

  不想要只站在原地,看着宋时微离开。

  宋时微把手里的书放好,好以整暇地看着她。随着时礼的靠近,宋时微向后退去,身子靠在儿童书桌上。

  她两手向后,支撑着自己,微微低着头,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在时礼的脸上。

  宋时微不说话,眼神里都写满了挑衅,似乎在质疑时礼能做出什么举动。

  越来越近的时刻,时礼的呼吸也缓了下来。

  如果一生一定有一次越过界线的时刻,那么时礼鼓起勇气,靠近着,身子前倾,眼看一个吻就要落下来。

  “咚咚。”敲门声响起来。

  “妈咪。”姜秋穗在说话,“我想拿本书。”

  时礼耳根一红,往后一退,欲和宋时微拉开距离。

  哪知道她才刚刚后撤,宋时微就伸手拽着她的领口,把她往身前一带。好似惩罚一般,宋时微冲着她的唇咬了上去。时礼浑身一抖,宋时微却笑着在她的耳边说:“这就是你想对我做的事吗?”

  时礼还没回答,宋时微已经推开她,走上前去开门。

  门口,两小只正站着,目光好奇地往里看。

  时礼伸手摸着自己的嘴角,侧着身子,躲避着小孩的目光。

  姜半夏拽了下姐姐,姜秋穗就说:“突然不想看书了。”

  她木着身子转身离开,走路的时候同手同脚,好似机器人。

  两小只跑到沙发上说悄悄话。

  “姐姐,那种大好时候你干嘛去敲门呀。”

  姜半夏恨铁不成钢地说着,讲话的语气跟楼下的老太太有点像。

  “什么大好时候?”姜秋穗不明白。

  姜半夏把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合在一起,变成小鸡嘴的样子,然后凑近,贴在一起,嘴里还发出啾啾的声音。

  “我刚刚都看到啦,妈咪和姐姐想要打啵啵啦。”姜半夏压低声音说。

  姜秋穗愣了下,解释:“抱歉,又又,你知道的——”

  “我就是姐姐的魔法!”姜半夏笑着亲了亲姐姐,“才不要道歉呢!”

  时礼此刻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两个小屁孩给盯上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宋时微亲她了。

  可是宋时微为什么要亲她?

  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宋时微看穿了她的心思,是在警告她吗?还是说,有另外的可能。

  “还在回味?”宋时微凑过来,从时礼的身边抽出一个本子。

  时礼赶紧摇了摇头。

  宋时微宛若可惜一般叹气:“啊,原来我的魅力比不上当年了。以前亲你一下,你能想一整天。”

  “学姐!”宋时微红着脸。

  “好了好了。”宋时微畅快地笑起来,手里的作业本抬着,轻轻地拍了拍宋时微的脸蛋,“我先出去了。”

  宋时微拿着本子走出去的事哈,姜半夏就发出了一声尖叫,仿佛自己的什么小秘密要被人戳破了一样。

  时礼以为出了什么事,忙不迭跑出来,结果发现在这尖叫声中,姜半夏一下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到宋时微的身边,就像是一只快乐的小狗,围着宋时微大喊。

  “妈咪!妈咪!”姜半夏一边喊着,一边跳起来,手伸得长长的,跳得高高的,似乎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把宋时微手里的笔记本给拿回来。

  宋时微故意逗她,一边笑着一边把手里的本子举高,有的时候故意放在姜半夏能够摸到的位置,有的时候又一下拿得太高太高。

  姜半夏就跟被逗猫棒吸引的猫一样,只是她的体力不如一只三岁小猫。没一会,姜半夏就气喘吁吁了,跌坐在地上耍赖。

  宋时微也跟着坐下。

  姜半夏见此,找准时机,饿虎扑食一般朝着自己亲妈扑上去,宋时微顺着被她推倒。

  地毯被她们压出褶皱来,毛绒绒的边缘都往四周炸开。

  姜半夏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她的作业本了,现在她已经沉浸在和妈妈的对抗游戏里,脑海里只有想赢这一个念头。于是姜半夏伸手挠着宋时微的腰间的软肉。

  那一处是痒痒肉,稍微一碰就会让宋时微整个人花枝乱颤起来。

  姜半夏一边挠着一边出声求助:“姐姐!姐姐!帮帮又又!”

  姜秋穗一贯不会拒绝妹妹的求助,也悄悄摸摸走上去,宋时微见状笑得眼泪都快淌出来了。

  “二对一,小家伙们,这可不公平啊。”宋时微说。

  姜半夏嘚瑟地坐在亲妈身上,手脚并用地给宋时微挠痒痒,大喊着:“那你让时礼姐姐来帮你!”

  “哈!妈咪!吃我一招!”

  宋时微被两个小家伙折腾得够呛,躺在地毯上,头发散成乱糟糟的一团,她转头对着时礼,没说话,但是眼神湿漉漉的。

  “时礼,还不来帮忙?”开口说话的时候,宋时微的声音跟平常完全不一样,现在她的声音听起来又水又软,就像是一只化掉的雪糕,啪嗒,那从边角落下来的融化的甜水一下就落在了时礼的心间,等时礼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坐过去,伸手一把将捣乱的姜半夏给抱住。

  姜半夏大喊:“姐姐救我!”

  宋时微不甘示弱:“时礼,挠她!”

  到最后,客厅的地毯上,几个人扭打成一团。

  停战的时候,两大两小的四肢都交错着,一时半会儿分不清那是谁的手,又是谁的脚。

  时礼气喘吁吁的,突然感觉耳畔也有一股缓缓的热气,她偏过头去正好对上宋时微的眼眸。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她就几乎快要亲上去了。

  而姜半夏乱飞的小脚丫毫不留情地胡乱一蹬,直接踹在了时礼的脸上,把这缠绵的氛围全都打破了。

  姜半夏咯咯笑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时礼作势又要继续攻击,五指大张朝着姜半夏扑去:“好呀,是谁的小臭脚丫!”

  姜半夏不高兴地说:“又又才不臭!”

  宋时微抓住她的脚踝,凑到鼻尖闻了闻,认真地说:“该洗脚了宝贝。”

  姜半夏哇呜一声假哭起来:“姐姐,姐姐,她们欺负又又。”

  姜秋穗坐起身子,抱着自己的脚,把自己的脚举起来,凑到鼻尖学着宋时微的动作闻了闻。然后用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和严肃的学术精神回答道:“是该洗脚了。”

  姜半夏这下真哭了。

  “呜呜,你们都欺负又又!又又的jiojio明明是香香的!”

  姜秋穗挪了下位置,凑到又又的身边,埋头去闻。

  “妹妹,是——”

  话没说完,就被姜半夏给捂住了嘴。

  姜半夏的眼角还挂着湿漉漉的小泪珠,一闪一闪,她认真地说:“姐姐,别说!”

  姜秋穗点了点头。

  宋时微扯了纸巾给姜半夏擦眼泪,边擦边嗔:“小哭包,这也要哭?”

  时礼收拾着乱糟糟的地毯,顺手就把放在一边的被人无视许久的作业本捡起来了。

  姜半夏享受着妈妈的哄弄,半眯着眼睛在妈咪怀里撒娇的时候,看到时礼手里的本子,啊呜一声叫,扑过去就要抢。

  瞧着她这样,宋时微笑话她:“我说又又,你早知道现在这么害羞,上课的时候为什么不认真写呢?”

  时礼低头一看,才发现这就是书法笔记本。

  姜半夏的手指头搅在一起,就跟在玩搅搅糖一样,她可怜巴巴地说:“妈咪,又又知道错了。”

  时礼还挺好奇姜半夏到底画了什么,于是拿着本子征求姜半夏的同意,询问着:“又又,那这个本子能看吗?”

  姜半夏破罐子破摔,摆摆手,自暴自弃地说:“看吧!看吧!”

  “不过下次我肯定写的比这个还要好看呢!”

  时礼打开书法作业本,将本子摊平来,她看了看,觉得姜半夏不是在练习书法,而是在练习画符。

  当书法家可能没什么天分,但是时礼觉得,姜半夏要是去当个道士,那画出来的符一定能把鬼都吓跑。

  姜半夏噘嘴问:“时礼姐姐,很难看吗?”

  时礼张了张嘴。这说实话,打击孩子自尊心。这说假话,未免又太假了。

  姜半夏盯着她:“时礼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时礼轻咳一声,重新认真地看了一遍面前的笔记本,终于找到了一个妙处。

  “我觉得又又你这个线条画得很顺嘛,而且圆也画得很好。”

  姜半夏眼睛一亮:“真的吗?”

  “对呀。”时礼真心诚意地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会画这么圆的圈呢。”

  听到她的话,宋时微笑了。

  “你觉得这是她随手画的?”

  时礼茫然:“难道不是吗?”

  宋时微把姜半夏的小保温杯拿出来,略微一抬高,把保温杯的底部凑到时礼眼前看。

  这一下时礼才发现那杯底全都是一片黑色的墨渍。那墨渍很重,看上去是被画过一次又一次。

  姜半夏见小秘密被发现,嘿嘿一笑,伸手揉了揉脑袋:“妈咪——”

  这家伙企图撒娇萌混过关。

  时礼轻咳一声:“其实这样也挺厉害了。”

  宋时微:“每天上课不认真就乱画很厉害?”

  时礼:“你看她年纪小小就知道使用工具,说明很聪明呀。”

  宋时微:“嗯,聪明但是不用在正道上。”

  时礼:“又又画圆圈的时候是不是很开心?”

  姜半夏颔首:“嗯!开心的!”

  时礼看了眼宋时微:“开心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吗?”

  宋时微别过头:“随你。”

  姜半夏一下就高兴了起来:“那今天时礼姐姐能继续给我画肚肚国的故事吗?这样又又也会开心!”

  时礼还没说话,姜半夏就已经跑到自己的小书房里去找白色的画纸和彩铅了。姜秋穗为了帮她也跟了上去。

  “肚肚国?”宋时微问,“上次那个绘本?”

  时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算绘本,只是随便涂一涂。”

  “时礼。”宋时微略带着不爽地说,“你能不要总是这样说话吗?”

  “啊?”

  “没自信的样子,我看了很烦。”宋时微说完这话就站起身去了。

  时礼呆坐在原地,等小孩们抱着画具和画纸跑过来的时候,她都没回过神来。

  总觉得,好像又被讨厌了。

  “姐姐?”姜半夏催促着。

  时礼扬起笑意,摇了摇头,把纸给铺平,拿起画笔:“嗯,来一起画睡前故事吧。”

  “好耶!”姜半夏高兴地说,“画完以后我们就去洗澡!”

  “姐姐也跟我们一起!”

  时礼沉浸在画画中,下意识说了一句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傻了。

  “什么?”

  “一起洗澡呀。”姜半夏眨巴着大眼睛,望着时礼,“又又脏脏的,要洗澡。姐姐也要洗澡。”

  “我知道。”时礼无奈地说,“但是,我应该不用一起吧?”

  “怎么可能!”姜半夏瞪着时礼,“难道姐姐还想让妈妈一个人帮我们洗澡!很累的诶!”

  “等等?”时礼脑袋都快大了,“你是说,你们的妈咪也要一起洗澡?”

  姜半夏嘟嘴:“不然捏,时礼姐姐,快点画啦。”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时礼画得神不守舍。

  她以前从不知道,给小孩子洗澡,得两个人一起。

  “水放好了。”宋时微从浴室里走出来,“来换衣服。”

  姜半夏抱着时礼的手臂高兴地说:“妈咪!我给你找了个帮手!”

  “我们一起洗澡!”

  对上宋时微的双眼的时候,时礼只想找个地钻进去算了。

  短短时间内,时礼经历了太多第一次。

  第一次给小孩子洗澡。

  第一次和宋时微一起给小孩子洗澡。

  如果再把小孩子给去掉的话,那就是第一次和宋时微一起洗澡。

  时礼僵硬得像个木头,杵在浴室里,站得分外笔直。若是用这个姿势去评选军姿大赛,以时礼的本事,不得个头等奖都算亏了。

  浴室里的暖霸开得很大,挂在头顶,就像是四颗小太阳。时礼背后在流汗,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因为紧张。

  宋时微站在浴缸边,手往水池里探,试好水温后,她冲着姜半夏和姜秋穗点了点头。

  姜半夏豪迈地把自己的小睡裙往上一扯,踩着搭在浴缸边的小楼梯噗地一声就钻进水池里。

  姜秋穗慢半拍,柔柔缓缓脱掉睡裙后,弯腰把妹妹的衣服也捡起来,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挂在一旁以后,这才小布小步地往上挪。

  跟姜半夏那恨不得住在水里的状态不同,姜秋穗站在池子边,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在里面拨弄了一会,半晌也不进去。

  宋时微一把将她抱起来,姜秋穗小脚丫往两边一伸,立刻变身成为一只小螃蟹,用腿夹着宋时微的腰,搂着宋时微的肩膀,死活不肯下去。

  宋时微无奈又宠溺地说:“双双,这是浴缸,不是泳池,别怕呀。”

  时礼听到这话,算是找到了小天才姜秋穗唯一的弱点。

  怕水。

  “时礼。”宋时微见劝不动姜秋穗,就唤时礼的名字。时礼条件反射地诶了一声,就差没有给宋时微敬个军礼了。

  宋时微下达命令:“你拿个毛巾过来,打湿了递给我。”

  时礼赶紧照做。

  宋时微把热水浸润过的毛巾温柔地贴在姜秋穗的背上。

  姜秋穗打了个激灵,但随着毛巾的抚弄,她的情绪看起来好多了。

  “不害怕了吧?”宋时微声音柔和,如同一场午夜的摇篮曲。

  “妈妈在呢。”她说,“双双别怕。”

  宋时微一边说话,一边抱着姜秋穗。她穿着衣服就坐进浴缸里了。随着她的坐下,被她抱在怀里的姜秋穗也慢慢被水包围。

  姜半夏把手里的小鸭子递过来,捏着鸭子的两个翅膀用力一挤,鸭子就发出一声尖叫。

  “姐姐!看鸭鸭!”姜半夏大笑着。

  姜秋穗赖在宋时微的身上不肯下来。

  见此,时礼算是知道为什么给小孩子洗澡要两个人了。

  她站在浴缸外,给宋时微递洗浴的工具。儿童专用的沐浴液,浴帽,还有小小的搓澡巾。

  时礼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落在小孩子的身上,她蹲下来,在浴缸之外,一边给姜半夏搓着身上的泡泡,一边听她讲泡泡大冒险的故事。

  只有这样全神贯注把精力放在姜半夏的身上,时礼才不会意识到宋时微此刻的模样。

  她坐在浴缸里,米色的衬衫已经湿透了,里面的纹路显露无疑。水蒸气一点一点涌上来,填满整个浴室。暖气抽响着,空间在震动,连带着时礼的心跳一起。

  “姐姐!吃我一招!”姜半夏把自己胸口的一大团泡泡捧起来,凑到嘴边,冲着时礼噗地吹了过去。

  时礼整个人被弄得满身都是泡泡。

  姜半夏哈哈笑起来:“时礼姐姐是泡泡人!”

  “鸭鸭小队!消灭泡泡人!”

  姜半夏拿着小鸭子玩具往时礼的身上碰,结果连带着,一堆水就这么扑到了时礼的身上。

  时礼现在看起来浑身上下特别凌乱。

  衣服上全都是泡泡,水渍这一块那一块的,就像是跟人打了水仗一样。

  姜半夏眨眨眼,有点担心自己做错事,小声地说:“时礼姐姐,你还好吗?”

  时礼低着头。

  姜半夏斟酌着问:“生气了吗?”

  时礼猛地一下抬头,姜半夏吓了一跳。时礼把手里的舀水小勺子拿起来,对准姜半夏的身上浇去,嘴上说着:“泡泡人!反击!”

  姜半夏尖叫着闪躲,就站在浴缸里和时礼玩了起来。

  她俩哄闹成一团。

  宋时微和姜秋穗两个人安静地坐在一边搓澡,脸上都带着笑容看着这一幕。

  时礼跟姜半夏大战的后果就是到最后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浴缸在换水,姜半夏光着脚丫踩在浴缸里,大脚趾在打架。她瞄了眼时礼,盛情邀请着:“时礼姐姐,你也进来呀。”

  “进哪里?”时礼问。

  姜半夏踩了踩脚下的浴缸:“这里这里!”

  时礼毫不犹豫地摇头:“不了不了。”

  姜半夏笑得更开心了:“就要就要!”

  时礼坚持拒绝:“不了不了!”

  姜半夏拉着时礼的手臂撒娇:“就要就要!”

  谁能抵得住这样的小孩子呢?

  眼看着时礼要是再继续拒绝下去,姜半夏嘴巴一撅就要哭出来,她只好大腿一迈,往浴缸里一站。

  结果腿还没踩进去,就被姜半夏喊住了:“时礼姐姐,脱裤子呀!”

  时礼这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就不必了。”她有点害羞。

  姜半夏叉着腰假装小大人:“都是女孩子!又没有小吉吉!”

  时礼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宋时微在一边解释:“我给她们读过性教育的绘本,幼儿园也会给她们讲性别意识。”

  姜半夏是个急性子,看时礼半天不动,都快要生气了:“你脱呀!”

  时礼拽着自己的裤腰带,脸涨红无比。

  宋时微看了她一眼:“脱吧。”

  明明小孩子就在面前,时礼偏偏有一种被宋时微用眼神调戏了的感觉。

  她低着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了自己的裤子,然后往浴缸里钻。

  姜半夏眼尖得很,大喊:“时礼姐姐!你小裤裤上的草莓好可爱!”

  “又又也有小裤裤草莓!”

  孩子视力太好也不好。

  时礼耳朵红得都快滴血了。

  偏偏姜半夏还在问:“妈咪,又又有小裤裤草莓吧?”

  姜秋穗纠正:“妹妹,那个叫草莓小裤裤。”

  宋时微说:“有的。”

  她笑了下,笑声很轻,轻到快要和这浴缸里的热气一起飘走了。飘着飘着,落入了时礼的耳朵里。痒痒的,温温热热的。

  “是挺可爱的。”她说。

  时礼在浴缸里蜷缩成一团,恨不得让自己原地消失。

  宋时微家里的浴缸其实挺大的,时礼目测了下,起码有近三米的长度。但时礼坐进去的时候,还是觉得没地方能立足。偏偏浴缸又开始重新放水,水一点一点漫上来。这浴缸里的一切都能够通过水来感知。谁的手在拨弄水面,谁的脚又挪动着。姜半夏的黄色小鸭子从哪个位置漂浮过来了。姜秋穗在妈妈的怀里换了什么姿势。这些信息,全都在水里。

  时礼保持着一个姿势给姜半夏洗着身子,姜半夏高兴得很,边洗澡边唱歌。

  时礼有些腿麻,她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想稍稍微微伸腿,结果腿刚刚往前一支棱,就好像碰到了什么。

  她的脚趾从光滑的一处上摩擦而过。

  电流在水里蔓延。

  时礼不敢抬头,只把脚往回缩。

  哪知道对面的似乎追上来了,蹭着她的小腿,贴着她的,在水下,在无人注意的地方。

  时礼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宋时微正跟姜秋穗有说有笑,看起来特别投入。

  所以,水下的一切大概是意外。

  在这小小空间里的意外。

  “时礼姐姐,你发烧了吗?”姜半夏问。

  时礼摇了摇头,说:“没有。”

  姜半夏背对着时礼,抓着自己的小鸭子在水里玩,又说:“可是你的手好烫噢。”

  时礼只能哄着孩子:“可能是水温的缘故吧。”

  但真正如此发烫的原因,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她害羞得快要死掉了。

  除了害羞,身体里还有其他东西在迸发。

  这一场澡洗了快四十分钟才结束。等宋时微起身给小孩子们擦身子的时候,时礼忍不住松了口气。

  宋时微换了衣服带着小孩出去,临走前,对着时礼说:“你也快洗个澡吧,别一会感冒了。”

  “睡衣等下我给你房门口,换掉的衣服丢在那个篮子里就可以。浴巾的话,你就用那条灰色的就行。”

  “谢谢。”

  “没事。”宋时微说,“谢谢你今天帮忙。”

  浴室的门一关上,时礼就整个人瘫软了。她放着水,躺在浴缸里,任由这水把自己淹没。屏住呼吸,不断下沉,闭上双眼,只感受最为纯粹的水压。当身体和水融为一体的时候,时礼的心才慢慢静了下来。

  脑海里的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全被她自己拿着一个扫把跟赶败家子一般给赶了出去。

  时礼骂了自己半天,最后憋不住气从水里冒出来的时候,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洗完以后,她站起来拿浴巾。握在手里的时刻,她停顿了下。时礼退后一步,清点着挂着这里的浴巾。两条小孩子用的,一条大人的。

  所以,这条浴巾是宋时微平时用的?

  时礼浑身充血,连拿浴巾擦身子的想法都没有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浴巾给挂上去,然后硬是站在暖风出口,把自己给晾干了。

  剩下的水渍,她从梳妆架上抽了一张洗面巾给解决掉了。

  时礼揉了揉鼻尖,打了个喷嚏,推开门,确认外面没有人以后,这才快速地把放在门口的睡衣给拿了进来。

  还是之前那一套运动服。

  时礼换上上衣以后,突然有了个惊天疑问。

  她的小裤裤打湿了。

  她等下穿什么啊?

  犹豫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宋时微站在门外说话:“对了,这个忘了给你。”

  “开门。”

  时礼很不好意思开门的。

  但这个世界上最让她无法拒绝的三句话里,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宋时微的话。

  她把自己整个人藏在门后,打开门只留一道小缝隙,然后透过那缝隙看着宋时微。

  宋时微的手伸过来,指尖勾着一条雾霾蓝的蕾丝小裤子。

  时礼呼吸停滞。

  “这这这”

  她已经不会说话了。

  大脑的核心处理器彻底烧坏,停止运转,连带着舌头也开始打架,一句话都说不清楚。声音里的颤音透着几分抖,听起来特别可怜。

  宋时微面不改色地说:“你的不是弄湿了吗?还能穿?”

  时礼心想,就算不能穿,那也不能穿宋时微的吧!

  “这是新的。”宋时微说。

  还没等时礼松口气,宋时微笑了下,又说,“还是你想穿我的?”

  时礼伸手把那雾霾蓝的抢过来,啪地一下关掉门。

  光是隔着门,她都听到宋时微的笑声了。

  时礼靠着门,攥着手里的一片雾霾蓝。她看向镜子,镜子都是雾气,什么也看不清。不过看不清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时礼的眼角都是水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只是觉得,宋时微这样逗她,有点坏。然后更不争气的是,这样的坏,她都觉得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