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时礼再走出去的时候,餐桌上的食物已经被收起来了。

  时礼刚刚没吃完的那一份被装进了精致的打包盒里,还有一个外装袋也正摆在桌上。

  包间的氛围有点微妙。

  时礼一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又又在说话。

  “妈咪,又又不想转学。”

  小姑娘可怜巴巴地看着宋时微。

  “姜半夏,这件事没得商量。”宋时微的语气听上去有几分严厉。

  “噢。”又又的嘴巴又给翘起来了,这下又能挂一个油壶瓶子了。

  时礼推门而入,不敢说话。

  “我去结账。”宋时微说。

  时礼觉得让老板结账不好,于是开口:“我去吧。”

  “你确定?”宋时微语气有些严肃。

  时礼沉默了。

  她好像又不确定了。

  宋时微哼了一声,拎起自己的包,踩着高跟往外走,只给时礼留下一句:“看着孩子。”

  瞧着她推门离开,看着她的背影,时礼眨了眨眼。

  刚刚听着宋时微说的那句话,那一刻,她竟然感觉自己有点像什么家庭剧中的小白脸父亲。

  女强人老婆去结账,她留下来看孩子。

  嗯。

  她又想多了。

  时礼走到桌边把打包盒给放进外装袋里,牛皮纸的袋子发出声响,听起来有点像下雨的声音。

  她做完这一切,看向双双和又又。

  又又有点不高兴,还嘟着嘴,似乎在生气。

  双双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习以为常,她正拿了一张餐巾纸,尝试把它还原成使用前被特别叠成一朵花的样子。

  时礼斟酌着开口:“又又为什么不想转学?”

  “哼。”又又对着妈妈不敢发脾气,但是对着时礼这个认识不久的姐姐,看起来好欺负的姐姐,脾气一下就出来了。她傲娇的小脑袋一扬,往一旁看去,不肯说话。

  时礼还算是有点对付小孩的经验。

  她的五指大张,在又又的面前挥过,做出变魔术的姿态。当五指攥成拳头的时候,时礼凑近,冲着拳头吹了口气。

  再张开手的时候,掌心里已经躺了一颗水果糖。

  粉色的包装纸上有着可爱的小兔子。

  这是草莓味的糖果。

  “姐姐给你糖。”时礼半蹲着,靠近又又,温和地说,“你告诉姐姐,你为什么不高兴,不想转学,好不好?”

  又又本来不想搭理时礼的。

  可是那糖纸上粉色的小兔子似乎在和她说话,每当又又看过去的时候,小兔子在说:“吃掉我吧!吃掉我吧!”

  这样的诱惑小孩子才无法抵抗呢!

  她快速地伸手拿走时礼掌心里的草莓糖,自己剥开糖纸以后,迅速地把糖纸藏在衣兜里,将糖果包进嘴里。

  甜甜的草莓味在又又的口腔里弥漫开来。

  因为这快乐的味道,她高兴地眯着眼,脑袋甩甩,两个小辫子也跟着晃荡。

  “洁洁,你嗦。”又又嘴里含着糖果,嘟囔着说。

  双双听到妹妹的话,抬起头来,但是稚嫩的手并没有停下,仍旧在折叠纸张。

  “幼儿园里有朋友。”双双言简意赅。

  比起又又,她看起来是个不太爱交流的小孩。

  替妹妹回答完问题,双双就低下头去,继续琢磨玫瑰的叠法。

  那透着几分婴儿肥的小脸蛋上写满了认真。

  时礼尝试着建议:“那要不要一会你们和妈咪说?”

  又又摇了摇头。

  “洁洁,妈咪决定的四琴,不能改便的。”

  小孩讲话奶里奶气,婴言婴语。

  她看了时礼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写着:不会吧,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时礼回想着过去和宋时微相处的日子,发现强势的确是宋时微的特点之一。

  但应该还没有到不能改变的程度吧?

  时礼敛眸,提着手里的袋子,那袋子又响了起来。

  宋时微回来的时候,把小孩从婴儿座椅上给放了下来。

  双双那一朵纸玫瑰已经叠好了,她走到宋时微的面前,把手举得高高的。

  不说话,但是眼神看着宋时微。

  宋时微笑着蹲下身来,搂着双双,亲了亲她的额头:“谢谢宝贝。”

  双双小声地说:“不谢的妈咪。”

  又又见了,立刻挤过去:“又又也要亲亲!妈咪偏心!”

  宋时微拎着小又又,刚刚靠近她的脸蛋,鼻尖一动,盯着她:“吃糖了?”

  又又顿时化为一只小鹌鹑,脖子一缩,目光看向其他地方。

  她的小手指搅在一起,最后颤颤巍巍地举起来一根,“妈咪,就一颗。”

  宋时微掐了掐她的脸蛋:“妈妈怎么说的?”

  “不能吃糖。”又又低着头讲。

  时礼没想到自己又坏了宋时微立下的规矩,赶忙上前解释:“那个,糖是我给她的。”

  宋时微蹲在地上,仰头看向时礼。

  真奇怪啊。

  明明此刻时礼站着,按道理来说,目光该是居高临下的。

  可被宋时微这样望着,时礼只觉得自己是被她囚禁的那个人。

  在她的目光中失去了一切。

  只能追随着这光芒,再无其他。

  “走吧,回家。”宋时微也没找时礼算账,只这样说。

  时礼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什么,心间也微微生起些些失落。

  到了停车场,时礼的尴尬又来了。

  她得重新在宋时微的面前表演一个爬上车。

  好在宋时微主动给她解了围。

  “你等我把车开出来再上吧。”

  时礼感激涕零:“谢谢宋总。”

  时礼站在一旁观摩宋时微开车。

  看她一个转盘就直接把车给炫了出来。

  嗯果然停车的时候是个意外。

  宋时微的车技一如既往很牛。

  见时礼愣着,宋时微摁了下喇叭。

  时礼连忙上车,手上还拎着打包袋。

  她坐上副驾驶的位置,把打包袋放在脚边,关上门,拉上安全带。

  时礼正在想要不要报出自己的小区地址,或者让宋时微随便把她丢哪个地铁站的路口时,宋时微就已经把车给开了出去。

  渐渐的,路上的境况变得眼熟起来。

  那些建筑物不再陌生。

  时礼意识到,这是回她现在住所的路。

  两小只吃完饭就困了,早就沉浸在车上欢快的儿童歌声里渐渐睡去,小脑袋跟着一点一点。两小只的节奏几乎一样。

  时礼小声地说:“宋总记性真好。”

  没开导航。

  去一次就知道她家怎么走。

  这就是过目不忘的本领吗?

  “没话说可以不说。”宋时微把着方向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孩睡着了的缘故,车速渐渐平缓了起来。她目视着前方。

  玻璃窗外,傍晚的霓虹灯拉出一条一条光带。

  而宋时微那透着几分冷然的侧脸成为了时礼眼神里的最清晰。

  她回头望了望小孩的睡颜,攥着自己的衣服,鼓起勇气说:“有事。”

  “有事就说。”

  时礼觉得,双双的言简意赅,多少是遗传了妈妈。

  又又那活泼机灵古怪的性格,看来有不少是爸爸基因的功劳。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幸运。

  “不说吗?”宋时微可没有那么有耐心。

  她的指尖轻轻敲着方向盘,指腹每次点在上面的时候,就能听到闷闷的响声。

  “咳。”时礼有些紧张。

  “是这样的我拿糖哄又又回答了我的问题她说她不想转学是因为幼儿园里朋友我觉得这么小的小孩子突然转学可能也不太好还是稍稍考虑一下她们的想法吧!”

  她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一股脑就把话给说了出来,中间都不带喘气的,传统艺能中的报菜名估计也不过如此了。

  宋时微没说话。

  过了大概几分钟,宋时微也没说话。

  车里只有渐渐变得很小声的儿歌在响起。

  最后啪嗒一声,宋时微关掉了儿歌。

  于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只剩下时礼略显得局促的呼吸声,还有两个小孩睡得香沉,绵长的呼吸。

  宋时微都不像个活人。

  时礼试探着问:“宋总,我刚刚说的那些,你听到了吗?”

  她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语速太快或者太过紧张,一口气说那么多东西显得语无伦次,宋时微没有听明白,或者根本没有听到。

  “听见了。”宋时微说话的时候,正好快到了路的尽头。

  十字路口,红灯骤然亮起。

  刺目的红色如一道警铃。

  车前是慢悠悠杵着拐杖过马路的老人,携手一同前行的一家三口,还有穿着校服挽着手刚放学的女生。

  车里,时礼只能听到宋时微近乎冷酷的回答。

  “你为什么觉得你可以插手我的私事呢?我想暂时还没有员工同老板这样说话的道理吧?”

  时礼呼吸停滞。

  是了。

  宋时微这个人一旦变得锋利起来,就像是一把无往不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刀。

  每一次开口说话,就会见一地的红。

  以前,时礼只是看宋时微这样对待别人。

  现在,她成为了那个别人。

  时礼转过头,逃避着宋时微的目光。

  就在宋时微以为她要放弃的时候,时礼又转过身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揪着宋时微的衣袖。

  “姐姐。”

  时礼生疏地喊,“这样的话,可以听听我说的话吗?”

  时礼的眼眸明亮,带着一种在她身上很少见的坚定。

  宋时微说:“放手。”

  时礼放开她的衣袖,耳根红着,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小丑。

  她到底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叫了姐姐,宋时微就会改变态度?

  车开出去的那一刻,窗外绿灯亮起,一路通行。

  宋时微说:“你讲,我有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