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鸾殿外红旌翻飞,以训诫堂为首的四阁十六堂弟子分列于长道边,晚渡刚走上台阶就微微张大了眼。

  时璎同她说过会大操大办,但她没料到会有这般大的阵仗。

  引礼的长老满头白发,神容却憨态可掬,他冲晚渡安抚一笑。

  “吉时到,走礼!”

  洪亮的声音一路传到了大殿外,时璎站在台阶之上,正了正肩。

  提步向她走来的人受折松派上下万人注视,仍旧气定神闲,肩平步稳。

  时璎眼神欣慰。

  晚渡缓缓走近,滚滚前尘,也晃眼而过。

  三十三年,时璎这一生最光明灿烂的年岁,都耗在这掌门之位上了。

  此刻再回想,往事竟已变得模糊不清。

  她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如今醒了,也累了。

  挽门派之将倾,是时璎第一次肩负起掌门之责,那时候的她懵懂又恐惧,高处不胜寒,被架上去的人身不由己。

  去陈腐,收阁权;荡沉疴,扫弊病;肃门风,明善恶,是时璎第一次接纳正视自己,第一次将私怨与大义分开。

  掌门之名于她而言,是负累,但她也熬尽心血,问心无愧了。

  是朽木也好,是美玉也罢。

  折松派如今总算是真的踏上了振兴之路,它需要一位充满朝气的新掌门。

  时璎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告诉所有人——

  晚渡,既是新掌门,也是她时璎的弟子,没有人可以质疑,也没有人可以欺凌。

  她自己吃过的苦,晚渡不需要再吃了。

  攥了攥手,时璎感受到了玉戒的存在,她短暂地失了神。

  寒止在做什么?

  晚渡已经走到了台阶下。

  “一沾素水,德行清正。”

  晚渡于玉盏中洗净了双手。

  “二接紫荆,克己勤勉。”

  晚渡双手接过泛着紫光的长荆条,尖刺扎得掌肉微微刺痛。

  “三聆师训,酌水知源。”

  提起裙摆,晚渡三两步走到时璎身前,行拜师礼时,她还只到时璎的腰间,如今已然和时璎一般高了。

  “师父。”

  晚渡轻掀衣袍跪下,磕下头再起时,就已经红了眼,她明白时璎的用意,她继位这条路,从她拜入师门起,时璎就在替她铺了。

  所以她如今才能走得这般平顺。

  时璎欣慰一笑,将人扶了起来。

  “当真长大了。”

  她解下系在自己腰间的掌门令,“你让我觉得骄傲。”

  晚渡眼眸湿了。

  时璎亲手帮她系在腰间,“从今往后,凡行事,莫忘师门,更不要忘记自己是谁。”

  腰间多出来的重量很轻,却是沉甸甸地压在晚渡心头。

  有掌门之责,也有时璎的拳拳关切。

  “我记住了。”

  时璎拿过装着传位令的玉盒和一个香囊,“我再说最后一句话,不论何时,若是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要记住我一直在你身后。”

  晚渡还是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时璎在轻笑间两眼发酸,她帮晚渡揩掉了脸颊上的泪珠,牵住她的手,带她往掌门之位上走。

  还隔着三步时,时璎松开了手,“去吧,大胆走你的路。”

  晚渡看了她一眼,这才坚定地走上掌门之位,她摸着扶手上嵌的翡玉,须臾安稳坐下。

  “礼成!”

  在众人参拜新掌门之际,漫天金光乍现,时璎深深吸了口气。

  到底该释怀了。

  大礼到午间就基本完毕了,折松派此次排场做得大,还请了些亲近的门派来观礼。

  其中便有沧灵山。

  “这才多久,当真就夺权篡位了。”朝云打量着晚渡的穿着,“行啊,有几分晚掌门的味道了。”

  “什么夺权篡位!你读书读得昏了头。”

  晚渡上一刻还在同朝云说笑,转眼就变得周全练达,在恭贺她的人群中将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折松派上下喜庆,殿内热闹,时璎看着这样的场面,想起了拜师礼那一日。

  太热闹反倒衬得人更孤独。

  她那时候以为寒止死了,才当真是悲从心中起。

  见晚渡游刃有余,她就避开喧吵的人群绕去了更换衣裳的后院。

  几个时辰不见,她太想寒止了。

  骤然卸下十几年的枷锁,喜悦有,但更多的是疲倦,时璎推门而入,才沉沉叹了口气。

  腰身猝然被抱住,她吓了一跳。

  “是我。”寒止的声音又轻又柔。

  时璎放松下来,“你怎么下来了?”

  她抓住寒止圈在她腰前的手,两人紧密无间地贴着,在昏暗的房间里彼此依偎。

  折松派今日太热闹了,但这份热闹不是属于时璎的,寒止怕她会觉得孤单。

  但她不挑明,只道:“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

  时璎微微扬起脖颈,由着在颈窝处作坏的人肆意妄为。

  寒止的手更是放肆,就要探进主腰时,她们同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你师伯来了。”

  寒止感受到时璎一刹那的僵硬,坏意地不松手。

  “先放开我好不好?”

  “我不想啊。”

  时璎只要挣扎,就一定能出来,她却偏不,如何取悦寒止,她早就领会到了。

  “求你。”

  身后人果然受用,“待会儿我要加倍讨回来。”

  时璎刚“逃”出来,就猝然变了语气,她捏住寒止的两颊。

  “唔——”

  “谁要谁,还不一定。”

  寒止被她捏得嘟起嘴,含混的声音也被堵得严严实实。

  脸又红了。

  “时璎?”戒真唤了一声。

  “欸!”时璎应道:“师伯,您稍等。”

  待寒止面上热意散去,时璎才打开门。

  两人一脸正气,并肩走出去。

  “师伯,您怎么不在前殿?”

  戒真冲寒止点了点头,他早就习惯这两个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的人了。

  “你明日下山,日后当真不再回来了?”

  戒真没有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

  “谁说的?”时璎直说道:“我怎么可能丢下您不管不顾,我和寒止只是下山住罢了,会常常回来的。”

  寒止也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戒真没想拖着时璎和寒止给他养老送终,在折松派本就不愁吃喝,只不过素日里有些孤单罢了。

  他只是担心时璎,“你在靖城那番话……”

  “名不入册,牌不入堂,折松派第六十三代掌门人,不详。”

  时璎回想几瞬,颔首认了。

  “往后用不着十年,门下就会有弟子不知你是谁了,你当真想好了?那这些年的功绩,到头来也是落不到你身上……”

  戒真不忍心,他想门下弟子能记住,记住曾经有一位年轻的掌门。

  “不必了,折松派沉寂了太久,往后能一直光明顺遂下去,也算我对得起师父,对得起诸位长老前辈了。”

  时璎笑颜释然,“我有点累了。”

  是很累。

  她不想再和掌门之位有任何牵扯了。

  寒止默然抓紧了她的手。

  戒真也不再劝,他知道时璎是真的累了。

  “嗯……你们俩的婚事……是今年办,还是明年呢?”

  本来还有些许压抑的气氛转瞬变了,时璎和寒止对视片刻,她指着戒真背后,“师伯,您瞧后边是不是送酒的。”

  戒真当即转头去瞧,时璎揽过寒止的腰,两人同时飞身而起,趁机溜走了。

  等他再转回来时,“欸?”

  ***

  城郊。

  临近年关,山匪愈发猖獗。

  泼墨般的夜色深处,小院里闯进了一伙人,受惊的鸡在棚屋里扇翅乱窜,少女在烛光熄灭时惊叫出声。

  “家里就这些粮食了……”被提溜着领子扔出门外的妇女腰上系着泛白的藏青色围布,她顾不得周身剧痛,扑上前抓住一个提刀的山匪,“求求……求求留条活路吧。”

  “这点儿粮食还不够老子塞牙缝!去你的!”他抬脚就要踹,一颗从暗夜里飞来的石子正中他的膝盖,骨头脆裂的声响被男人的惨叫掩盖。

  “啊——”

  他站不起身,冷汗一瞬浸透了身上油腻腻的布褂,几个山匪闻声匆匆赶来。

  “大哥!”

  他们围成一团,举目张望。

  又一枚石子毫无征兆地射来,正中提着几匹新布的男人,接二连三有人倒下,手里抓着鸡的山匪当即吓得将战利品全扔了出去。

  黑黢黢的夜没有尽头,不见人影,也没有鬼魂,但他们无端心虚,各个都双腿发软。

  “什么人!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时璎步下无声,深邃的眉眼间隐隐透露着厌恶,但更多的是悲悯。

  “操!”

  领头的断了腿,恨不得将罪魁祸首剁成肉泥,他一拳捶在身边人的大腿上,“愣着干什么!把她给老子乱刀砍死!”

  刀光映亮了一张张贪婪丑恶的嘴脸,时璎没有佩剑,她将手揣进兜里,只摸出几颗糖豆来。

  好像是寒止塞的。

  又好像是她特地给寒止留的。

  左右和寒止分不开关系。

  时璎只吃了一颗,甜味在唇齿间绽开时,几滴热血溅到了窗纸上。

  小院后。

  被扑倒在地的少女挣扎着抓起手边的石块,一下砸破了身上那禽兽的额头。

  色胆包天的男人被砸得火冒三丈,半边脸都被淌下的血染红了,他揪住少女的领口,抬手欲要扇,突然肩头一痛,整只胳膊在眨眼间就被卸掉了。

  寒止从房顶上跳下来,路过男人时,没有施舍丁点儿眼神,她走过,身后轰然倒下的肉|体撞在泥面上,再也不动弹了。

  血色窗纸外只有时璎还站着。

  少女心里只有娘亲,爬起来就往前院冲,面露急色的妇女也刚刚站起身,母女俩紧紧拥抱,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交织在一起,两人皆是泪流满面。

  “娘,匪患越来越严重了,村子里也没剩下几户,我们也尽快搬走吧!”

  “走!”妇人瞧着女儿凌乱的衣裳,饶是今年收成不好,囊中羞涩,她也咬咬牙道:“今夜就走!”

  她牵着孩子就往一片狼藉的屋子里钻,走到一半,才想起方才出手相助的人。

  张望片刻,却无人影。

  但残旧的桌上多出了一锭黄金。

  妇人怔愣片刻,而后泣不成声。

  少女愣愣道:“还不知道她们姓甚名谁呢……”

  无名无姓,无门无派,凡武林侠义之人,见不公,见欺凌,见冤错,见暴虐,皆会出手。

  薄淡的月光落在寒止和时璎的肩头,她们遥遥跟在妇人和少女的身后,直到天色蒙蒙亮。

  耀日照不到的角落,会有藏锋的利剑,扫去一切肮脏与污秽。

  一高一低,两道互相搀扶的身影穿过了林间小道,从渡口上船,去往了更加安宁祥和的城镇。

  时璎刚放下心,一只柔软的胳膊就缠上了她。

  “时璎,我困了。”

  时璎掏出一颗糖豆,哄小孩般说道:“吃不吃?”

  “我要吃红色的。”寒止醉翁之意不在酒,手已经摸进了揣糖的兜里。

  渡口的白雾裹着水汽,朦朦胧胧的光影里,使坏的人愈发放肆,微凉的手在胸膛前摸索,时璎双眸轻敛,呼吸微急。

  “寒止。”她捉住惹火的手,垂眸对上的却是一双笑盈盈的,纯澈无辜的眸子。

  “不是故意的。”

  时璎指尖的温度融化了糖衣,泛红的指腹裹着薄薄的糖渍,寒止扫了一眼,乖乖吃掉了她捏着的糖豆,软声道:“只是没找到想吃的。”

  舌尖掠过指尖,不过眨眼,上面的糖渍,还没被舔干净,但时璎湿了手,也乱了心。

  她盯着寒止左耳耳尖上小巧的红痣。

  “可是我找到想吃的了。”

  ***

  冬日午后,日光暖融融地落在花田上,雪白的绒领簇着寒止的小脸,她手里拿着刚从集市上买回来的糖葫芦。

  时璎落后她半步,手里抱着几大袋糖糕。

  “待会儿我去换件衣裳,咱们去东湖泛舟吧。”

  寒止小咬了一口裹满糖浆的山楂,头茬山楂还有点酸,她不禁皱了皱眉,又下意识舔过澄黄的糖壳。

  “好啊。”时璎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这糖甜吗?”

  寒止偏头看着她,“尝尝?”

  “嗯。”

  她将糖葫芦举到时璎嘴边,“给。”

  “不尝这个。”时璎想要的就明晃晃地写在眼里。

  想尝你。

  “你上次咬我耳朵。”寒止看懂了,笑道:“不给你尝了。”

  她提起裙摆就跑,时璎有意落后她半步,一边追一边说:“你最好乖乖听话,要是被我抓住,可就要吃苦头了。”

  “哈哈——”

  两人一路跑到院子里,刚进大门,就见笑盈盈的老太和面无表情的黎蘼。

  “祖母、姨母,您二位这是?”

  老太这次先抓的,是时璎的手,“你们俩啊,倒是和小孩没差,上次回来都是三月前了吧。”

  自从传位后,时璎就日日陪在寒止身边,这天南地北,两人从前都不曾好生领略,此番终于有了机会。

  “祖母,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嘛……晚些就一起用饭,好是不好?”

  寒止挽过老太的手,比起从前更亲近了些。

  “好、好、好。”老太喜上眉梢,抓着时璎不松。

  寒止瞧出她们是有话想单独跟时璎讲,“我先进去换身衣裳。”

  黎蘼见她又在吃糖,“甜食生燥!时璎就惯着你!”

  寒止乖乖一笑,抓着糖就溜。

  待寒止进了门,老太才微微正色,但眉眼间笑意不减。

  她从前不了解时璎,只言片语,构不成她对一个人的认识。

  只是这几年,寒止每每回来,时璎都陪伴在侧,未有一日缺席离开,她对寒止的珍重和爱惜,不需要任何言语,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

  老太对她很满意,只是——

  “这些年,委屈你了,你若是不嫌弃,来日这凰药谷有半数可以交到你手上。”

  时璎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她微微一笑。

  “您多心了,我并非为了寒止才放弃折松派掌门之位的,这各中缘由,三两句说不清。寒止待我的好,也不比我给的少分毫,总之您且放心。至于这凰药谷,我对花草是一窍不通,委实不敢耽误了。”

  时璎说罢也冲黎蘼礼貌一笑。

  她待这两人算不上亲近,但也不是当年初见时那般疏离冷淡。

  “你年纪尚轻,就没有所求了?”

  黎蘼在试探。

  时璎很坦然,“我小半生不曾做自己,我只是折松派掌门,不是时璎,就算是,也顶多是块美石,连瑕玉都称不上,可有一天……”

  她笑了。

  “有个人跟我说,我是美玉。”

  时璎两耳微动,她听见了寒止的小动作。

  这人在偷听。

  “若说我无所求,倒也不是。”

  时璎不是跟老太或是黎蘼说的,她是跟寒止说的。

  “我余生所求,唯有寒止一人,若能贪心点,我求她长命百岁,若能再贪心一点,我求能同她长长久久,久到下了忘川河边、奈何桥头也不分开。”

  黎蘼哪里想过素日里寡言的人说起这些话来倒是有好几套。

  腻得很。

  她“嗯”了片刻,又说:“这两个人过日子,是相互扶持,不是一味退让,你也不能处处都顺着她来,委屈了自己。”

  老太也点了头,“寒止这孩子若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尽管告诉我们,莫要憋在心里。”

  她们是怕寒止会恃宠生骄,来日被厌弃。

  时璎左右是明白了这两人的来意,她也理解,毕竟父母之爱子,总要想得更深远些。

  “我从前负了她,她从小到大,也没有被好好爱过,她其实很难再任性起来的,我倒是盼着她能不那么懂事,倘若我能早些遇到她,就好了。”

  时璎顿了顿,“不过如今也不迟,您二位的心意,我明白。”

  “好啊、好啊。”

  老太拍了拍时璎的手,“晚些想吃什么?寒止那孩子就爱吃冰糖南瓜,还有杏酥酪,甜得要命,你想吃什么?我年轻的时候在折松派山下住过一段时日,口味……”

  黎蘼面上终于展露出了清浅的笑。

  墙外三人有说有笑,寒止静静听着。

  那是她的亲人和爱人。

  偷偷揩掉泪珠子,她也无声地翘起了唇角。

  ***

  靖兴八十年。

  赤阴宗第三十六代教主,不详。

  折松派第六十三代掌门,不详。

  湖面上水雾迷朦,寒止靠在时璎肩上,朗朗清风拂过两人的面颊。

  “时璎。”

  寒止轻唤,随心所欲地念着时璎的名字。

  时璎替她披上氅衣,“我在。”

  小舟渐远,夜色里唯余一豆灯火在摇曳。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感谢bb们的陪伴和支持,祝大家天天开心,平安顺遂~下一本开《被对家Alpha强制爱了》求收藏orz~【无挂件,无生子】

  *

  名利场上的对家私下竟同时出入酒店。

  矜贵Alpha甘愿沦为Omega的玩物,换来的却是无情抛弃。

  被植入无条件服从程序的Omega必须听从Alpha的一切指令,完全服从,不得抵抗。

  *

  裴恩秀险些标记了自己的对家。

  Omega泫然欲泣,却道:“我还想要……”

  名利场上,两人装作不相识。

  可后颈粘的抑制贴下,全是对方的味道。

  “非要和我抢这一单吗?”

  Alpha将人禁锢在怀里,Omega的声音很软,仿佛每个字都包裹着信息素。

  “我们是对手,不是情人啊。”

  人后的你侬我侬,Omega从未当真。

  裴恩秀当众示爱,她转身就跑。

  *

  魏梨被植入了无条件服从程序。

  裴恩秀让她跪,她就不能站。

  众人皆知裴恩秀丢了面子。

  更猜魏梨不会好过。

  Alpha的报复,Omega受不住。

  可昏暗的房间里,无人得见的隐秘处。

  Alpha跪在Omega脚边。

  “魏梨,我命令你爱我。”

  【钓系美人,伪白花真疯批Omega(魏梨)X斯文败类,搞纯爱但疯狗Alpha(裴恩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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