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吗?”

  时璎第五遍问。

  寒止侧卧在榻边,屈肘撑着头,另一只手正握着时璎的掌心。

  她也是第五次回答,“不是梦。”

  尽管很疲倦,时璎还是一直睁着眼,她真的害怕,害怕一觉醒来,寒止就不见了。

  就像她做过的梦,她无数次亲眼见到寒止消失,那种抓不住的窒息感和无力感让她打心底里恐惧。

  寒止担心压到她的伤口,不敢轻易靠近,便抓起她的手,轻轻咬住了她的指尖。

  “疼吗?”

  刺痛来得浅,甚至有些痒,时璎笑弯了眼,“疼。”

  “安心睡吧,我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寒止替她掖好了被角,尚且湿润的眼眸里满是时璎熟悉的温柔。

  “好。”

  时璎应了,也阖上了眼,但烛焰熄灭的一瞬,她就落下泪来。

  她的寒止回来了。

  寒止听到了她的抽泣,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真的瘦了。”

  滚烫的眼泪灼得她心疼。

  “以后要好生吃饭,好生歇息,我会看着你的,不许再糟践自己了。”

  寒止温言细语地说,藏着哄的意味。

  时璎转过头,蹭了蹭寒止的手,闷声道:“我会听话的。”

  寒止微微一笑,轻声讲起了在分别的这些年岁里都发生了什么。

  时璎试探着往她身前挪。

  “仔细伤口。”寒止将人揽进了臂弯里,“压疼了要说,不许捱着。”

  时璎“嗯”了一声,浑身都散发着难以掩饰的愉悦。

  她静静听着寒止的声音,很快就平静下来,倦意来袭,在睡死前,她抓紧了寒止的衣角。

  直到怀中人呼吸足够平稳,寒止才噤声,她借着微光,细细打量着时璎的眉眼。

  心爱之人,总是怎么瞧都瞧不够。

  雨夜坦白以后,寒止就信了时璎。

  少时,她努力变强,是想要活下去,是想要讨得寒无恤欢心,她始终觉得,只有变得足够好,才值得被爱。

  无数次求而不得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爱不是求来的,靠迎合与讨好换来的,也只会是廉价短暂且随时会逝去的喜欢。

  在凰药谷这五年,寒止有被老太和黎蘼好好关爱,她缺失的血缘亲情,得到了弥补,偶尔与莲瓷和旧部的书信往来,也让她重新开始审视自己,也许从一开始,她所追求的,就不应该是某个人的爱,而应该是自爱。

  短短五年,不足以让一个人完全学会如何认真对待自己,但能让她多出些勇气,敢爱,也更敢放手的勇气,哪怕一场关系注定走到尽头,抽身离开时,她也不会再觉得天塌地陷。

  寒止比起五年前,多了些从头来过的勇气,而晚渡今夜这番话彻底击碎了她最后的犹豫。

  时璎太爱了,这份爱,也是她的底气。

  从前种种是造化弄人,那么日后的长长岁月,她希望两人能并肩走下去。

  这样的想法在她亲手摸到丧环疤痕时冲到了顶峰。

  寒止也太爱了,她没法放弃时璎。

  当年不能,如今也不能。

  寒止偷亲了时璎好几下,这才心满意足地阖上眼。

  时璎这一觉睡得不踏实,接连几次惊醒后,惊惧让她止不住地发抖。

  她缓慢而笨拙地抓过寒止的衣角,又拉起自己的衣裳,把两块布料死死系在了一起。

  时璎太紧张了,完全没察觉身边人已经醒了。

  寒止觉得又心酸又好笑。

  若她真想跑,这样又岂能栓得住她?

  时璎手上没有力气,她在被窝里捣鼓了半晌,确保系紧以后,才松了口气。

  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知后觉有些羞,她觉得自己好幼稚,一瞬红了脸。

  时璎刚庆幸寒止没看见,可这人下一刻就开了口。

  “我什么都不知道。”

  时璎先是一愣,而后浑身的毛都要立起来了。

  啊啊啊!

  寒止虚着一只眼瞄她,“没关系,我不会说出去的。”

  时璎没脸见人了,恨不得把头埋进软枕里。

  可寒止玩心大发,撑起手臂将人困在身前,“我想亲你。”

  时璎虽然还在闭眼装死,但已经乖乖把脸转正了。

  寒止见她这般听话,反倒是生出了要狠狠欺负的想法。

  时璎呼吸微微抖着,半湿着眼发懵。

  要晕头了……

  她阖上眸子任人采撷,昏沉恍惚间,寒止退开了几厘,暗哑的嗓音里又藏柔,又掺狠。

  “找我。”

  时璎没睁眼,微抬起头凭感觉去找寒止的唇。

  将触未触时,寒止把她堵回了榻上。

  “等你好了,再来。”

  这话她说给自己听。

  ***

  “哎哟,我的乖孙女!都累瘦了,来,祖母给夹一块排骨。”老太又往寒止冒尖的瓷碗里塞了块大排骨。

  黎蘼扫了眼寒止红润发亮的脸色,冷哼了一声。

  哪儿瘦了?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老太也给她碗里扔了一块。

  寒止瞄了黎蘼一眼,欲言又止。

  “想说就说。”黎蘼心里有数,干脆替她开了口,“是时璎的事吧。”

  “欸。”寒止乖乖点了点头。

  “呵,都快小半月了,她能下床了吧,我跟你祖母是你的长辈,她都不来见见长辈?还有没有礼数,这折松派的掌门架子端得大哟。”

  “是我不让她来的。”

  寒止耷拉着头说,见黎蘼脸色几变,她当即补充道:“时璎前日才刚能下床,那个女人坏了老掌门的寿宴,折松派情面上难逃,时璎还是要再表示表示的,我本来也不想她去,但老掌门是外人,姨母和祖母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三个字稳稳戳中了黎蘼的心,她的脸色立刻温和下来,老太更是喜上眉梢。

  寒止这些年是礼数周到,但更多的是客气,真正的亲近,倒是难得。

  “那、那也得来。”黎蘼擦了擦嘴。

  “好。”

  寒止搁下筷子,“她体内有两道真气,还是两道相斥的真气,本来已经相融了,但是不知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道真气是你的。”

  黎蘼很肯定地说,寒止也不再隐瞒。

  “你练的六十真言就是时璎心法的下卷,你们俩各练了一半,这就是为什么两道真气截然不同,却能相融的缘由,但各练一半,真气都会又邪又野,只有合修,才能真正相融,强行注入,是不行的。”

  寒止恍然大悟。

  当年她有寒症在身,所以一直以为是内里有损才控制不住寒冽的气劲。

  时璎曾经说过,那洞壁上还凿刻着“除夕”二字,没想到,下卷当真让她这个除夕出生的人捡到了。

  “毒疯子就是娘的师姐,她早些年自己把自己毒死了,这辈子就留下一本心法,说来也是宝贝,只练下卷者周身泛凉,如子月寒冰,只练上卷者周身发烫,如烈火滚汤,若上下卷同练,就会走火入魔,不得好死,但若两人各练一卷再合修共融,便能大成神功。”

  “所以,只要我先把时璎体内的那道寒冽气劲勾出来,再同她合修便是。”

  黎蘼点了头,寒止高悬的心终于落了地。

  老太感叹道:“当真是缘分啊,先是各自捡到了一卷,这天南地北,又遇到了一块儿……”

  寒止小声道:“我还以为……姨母和祖母会觉得我是怪人,会不喜欢时璎的。”

  “你当祖母是老古董,还是老顽固?”

  老太握住她的手,“我的孙女,只要平安,日日都顺心如意便好。”

  寒止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是微微笑着来回应。

  “你给我听清楚。”黎蘼还是忍不住要叮嘱。

  寒止听话地坐直了身子。

  “爱人先爱己,哪怕现在做不到,也要给我记住,任何时候,都不可以自轻自贱,不可以迷失自我,你是寒止,是我黎蘼唯一的侄女,是凰药谷未来的主人,我不允许你作践自己……”

  黎蘼说了很多话,寒止从她时不时皱起的眉眼间瞧见了娘亲的影子。

  若是娘亲还在的话,应该也是这副模样。

  她微微红了眼,“姨母,我记住了。”

  “嗯。”

  老太见气氛微沉,打岔道:“你怎么突然就接受时璎了?”

  黎蘼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丧环卡在肉里,皮长好了,里头也痛,不取下来,是要痛一辈子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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