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时璎从噩梦中惊醒,她缩在被窝里轻轻抖了几下,下意识伸手去摸身边人,却如这五年间的无数次一样,触之冰凉。

  她茫然地盯着屋顶,半晌才缓过来,本要翻个身继续睡,却突然发现床榻上多出来了个软枕。

  时璎将它抓过来,摸到了上面湿润的布料。

  她又瞧了眼自己枕着的这个。

  是寒止帮她换的吗?

  应该是吧。

  毕竟除了她,谁还能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自如地接近呢?

  时璎突然头脑发热,再无睡意。

  她索性抓过方才睡的软枕抱在怀里,趁着夜色遮眼,她嗅了嗅枕面。

  没有寒止的气味。

  没有!

  时璎有些孩子气般将软枕丢开,须臾又自己将它捡回来,重新抱住。

  她在脑海中细细描摹着寒止的眉眼。

  没怎么变,还是和当初一样惊艳,就是看着自己时,不爱笑了……

  时璎就这么想着,又睡了过去。

  直到睡死了,还是紧紧抱着怀中的软枕。

  翌日天蒙蒙亮。

  时璎直到晚渡敲门才缓缓转醒。

  “师父,咱们该上路了。”

  晚渡轻声说,眼睛却忍不住朝左手边的房间转。

  没有任何动静。

  只是她不知道,等她进去以后,好几间房门都同时打开了。

  从门缝中探出头来的寒止先是与对面的黎蘼四目相对,而后又逮住了准备把头收回去的老太。

  寒止:“?”

  ***

  时璎用过早膳,丝毫没有要赶路的意思,她站在窗边,凝视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车群消失在群山之间,她还是久久站着。

  只是冷淡的面上渐渐有了笑意。

  晚渡见状,也不打扰,独自坐在床边收捡行李。

  忽然,她瞧见了一根长发。

  !!!

  晚渡双眼一亮,她背着时璎,将长发捻起来。

  这长度,这颜色,都不是时璎自己的……

  大半夜能进时璎房间的女人,只有一个!

  昨天夜里,寒止一定来过!

  晚渡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

  看来,撮合这两个人,比她想象的更容易。

  窗外旭日东升,薄薄的金光在天际间炸开,春三月的和风拂过脸颊,时璎笑意愈深。

  日子突然又有了期盼。

  寒止,靖城见。

  ***

  街市上车马笃笃,酒肆茶馆外人语喧嚣,靖城虽不大,却实在热闹。

  “师姐,凰药谷当真来吗?”

  花茗柔眼里带着些许无奈,“你问了八遍了,凰药谷的老谷主和如今鹰刀派的掌门人是故交,她肯定会来,至于寒止来不来,就不一定了。”

  “折松派也会来的,那……”

  莲瓷暗暗盘算着。

  寒止五年前给她来过一封书信,这五年两人也偶有字面往来。

  可莲瓷不明白,为什么寒止就是不见她,回信也很慢。

  她再一次掀开小帘,将头探出去张望,寒止没见着,她倒是见到了另一个心心念念的人。

  “快停车!”

  马车还没停稳,莲瓷就已经冲了出去,只留下一道背影。

  而从长街对面驶来的几辆马车也是同时一刹。

  “叶棠!”莲瓷甚至没完全看清她的容貌,就已经扑进了她怀里。

  叶棠收紧了双臂,她感受着怀中温暖柔软又鲜活的人,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小瓷。”

  莲瓷眼眶一热,她咬牙忍住了,往身前人脊背上落了一掌,“我以为你死了呢!”

  五年前,莲瓷所听到的消息都是掩人耳目的,可珑炀镖局和叶棠都像是人间蒸发了,直到前年才重新出现,与此同时,珑炀镖局的版图竟扩张了十倍不止。

  叶家的少当家摇身一变也成了当家人。

  而莲瓷也是前年才知道,叶棠还活着。

  两人通过一次书信后,叶棠就又再次消失了。

  “本来我三月前就想来横雾山找你的,奈何家里出了叛徒,我一时走不开。”

  叶棠掌住莲瓷的后脑,轻轻揉了几下,“我也想你,如今见着了,便不会轻易离开了。”

  “你要是敢食言,就别想再见我了!”

  莲瓷像是炸毛的小狗,但尾巴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不敢的。”叶棠将怀中人松开,“小瓷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几年不见,嘴皮子越发讨厌了。”

  莲瓷嗔她,转而又问:“什么叛徒?你没有受伤吧?”

  叶棠淡淡一笑,“我没事,说来话长,这几年发生太多事情了,有空我细细讲给你听。”

  “好。”

  莲瓷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

  “寒止的后事……”

  叶棠试探着问,莲瓷先是一愣,而后低声说:“少主还活着。”

  “!”

  叶棠先是一惊,而后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本来悬着的心有大半落地了。

  莲瓷与寒止情谊深厚,她怕寒止的离世会给莲瓷带来太大的伤害。

  “好什么?”莲瓷猜得缘由,却还是一脸傲娇地等答案。

  “小瓷好,就是最好。”

  叶棠知道她的小心思,于是说得一本正经、字正腔圆。

  她生怕莲瓷没听见,还想重复,可嘴还没张开,就被捂住了。

  “唔——”

  莲瓷脸都被她臊红了,“你闭嘴!”

  叶棠歪过头,看了眼坐在马车里的花茗。

  莲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身后是她的师姐和同门,身前全是叶棠的人,她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就在这时,叶棠抓住了她的手,拽着她就往人潮里跑。

  “做什么!”

  莲瓷回握住她,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

  “我带你走!”

  身侧掠过无数人影,莲瓷却只看得见叶棠腰间悬的小玉玦。

  那是当年临行前,她送给叶棠的。

  而叶棠送给她的串珠正系在她的手腕上。

  花茗瞧着消失的小师妹,脑海中倏然回荡起寒止的话。

  “她许是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

  女人!?

  ***

  寒止一行人午后到了鹰刀派,老掌门亲自在门口迎接。

  寒暄陪笑,寒止做足了表面功夫,很快便也没她的事情了,老掌门拉着老太,老友相见,是有说不够的体己话。

  忽然一辆马车从长街飞驰而来,寒止一眼就认出那是时璎的马车,她当即转身就要走,远远站在树荫下的黎蘼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姐姐。”

  一道温润柔软的声音叫住了寒止。

  她一偏头,入目是个模样水灵,身量欣长的姑娘。

  “姐姐,你不记得我了?”

  短短几瞬,寒止就想起来了,是在柳云镇帮助过的那个少女。

  “朝云。”

  当年被她罩在怀里的小姑娘如今身量都与她一般高了,恐怕再过几年,她也要赶不上了。

  “是我。”

  水青上衣,淡灰长裙衬得朝云气质清冷,只是她眉眼温秀,一张小脸又水嫩可人,到底是中和出一种乖巧娴静之感。

  “这些年过得好吗?”

  寒止瞧她,如同长姐看小妹,眼里的欣慰藏不住。

  “托姐姐的福,我如今把上史八十卷都已经读完了,在同师父修野籍了……”

  寒止静静听着她讲,可余光中全是已经停下的马车。

  时璎的马车。

  她的思绪早就飘远了。

  “姐姐?”朝云说完,发觉寒止有些出神。

  “抱歉。”寒止意识到自己失态,“我方才……”

  朝云打断了她,面上扬起了大大的笑。

  “没关系,舟车劳顿嘛,姐姐这些年,身子好些了吗?”

  沧灵山避世,这些年江湖朝廷的变故,朝云该是不清楚的。

  寒止如是想。

  她长话短说,“好些了。”

  时璎的马车动了,寒止的心也提了起来,她根本没有再聊下去的欲望。

  朝云却似看不出她的焦躁,自顾自地说:“那冬日里可还怕冷?”

  寒止摇了摇头。

  帏裳被拉开了,余光中玄色身影一晃。

  寒止脚下已经动了。

  电光火石间,朝云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还颇为亲昵地贴了上去,蹭到了寒止的肩头。

  “姐姐,我真的好想你啊。”

  朝云连声音都娇了,她觉察到不远处有一道并不友善的目光,却还是不为所动。

  “正好里面准备了很多糕点,姐姐跟我一起去吧。”

  寒止猛然一僵,黏在后背上的视线灼热得像是要把她烧穿了。

  她突然有些慌张,不动声色地抽走了手。

  “走吧。”

  朝云仿佛没有看出寒止的刻意回避,虽没挽手,却还是和她紧紧靠着。

  姐姐长,姐姐短,唤个不停。

  时璎看着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都快把自己的掌心掐烂了。

  站在寒止身边的人应该是她啊……

  翻涌的情绪,嫉妒也好,愤怒也罢,都在寒止彻底消失以后转变成了后悔和无助。

  时璎整颗心都像是掉进了冰窖里,怎么都捂不热。

  凭什么?

  寒止身边凭什么是你这个骗子?

  时璎突然很害怕,她害怕寒止有一天会喜欢上别人,巨大的危机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晚渡偷瞄着时璎落寞的神情,意味深长地转了转眼。

  应该起效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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