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晌午,时璎喝过汤药,高热就彻底退了,她还没有心力压制体内混乱的真气,只能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晚渡则盘腿坐在一旁,房间里静闻针落。
就在这时,一缕无色无味的烟气从门板缝隙飘进了屋里。
晚渡惊觉自己头脑昏沉,但为时已晚,她无力地张了张嘴,想要唤时璎,却先一步栽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半晌,房门被缓缓推开,走进屋里的人落地无声。
扫了眼倒在脚边的人,寒止适才做好的所有心理建设都在一瞬崩盘。
当年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都长开了。
晚渡在这里,那么时璎……
她忽然生出了想逃的冲动,刚转脚,余光中便见黑影掠袭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她克制住了冲到掌心的气劲,欲要闪躲的身子也因为这一道多余的停顿被人死死抓住。
眨眼间,寒止就被压倒在床榻上。
“你真以为这种把戏能对我起作用?”
时璎的嗓音比从前更柔和了。
寒止心潮翻涌,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在发麻,她望着时璎近在咫尺的脸,压抑了五年的情绪全在一瞬直冲头皮。
时璎赤红着眼,后脊绷紧到快要撕裂,她眼里闪烁着泪光,撑在床榻上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寒止咬了咬牙。
“想我吗?”
回答她的是溅落在脸颊上的眼泪。
滚烫,烫进了她心里。
“抱歉。”时璎霍然松开手,别开脸后才抬手拭泪。
“想我吗?”
寒止又问了一遍。
“时璎,想我吗?”
她固执地问着这一个问题。
时璎眨掉泪珠,委屈道:“原来你还活着。”
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是讨厌我吗?
也对,是我骗了你啊……
她咬住下唇,才堪堪忍住了哭腔,“我想你啊。”
寒止发出了很轻的笑,听起来讥诮又讽刺。
但她的眼神却还是柔和的。
“想我什么?我对你来说,不是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吗?五年了,时掌门,我的内劲,用着可还顺手?”
剧烈起伏的胸膛里,两道真气正在横冲直撞,时璎闻言,一瞬白了脸,她抖着唇,解释的话到嘴边又囫囵咽下。
“还是说,你想我的身子啊?”
寒止将人推倒,她俯下身,将脸埋在时璎的脖颈处,熟悉的浅淡茶香里沾染了药草气,却还是让她一瞬觉得安心。
多少个辗转反侧,孤枕难眠的夜晚,她都在思念这个气味。
她都在想时璎。
整整五年,她昏迷的时日占去了大半,其余清醒时刻,她曾试图去忘记时璎,可她做不到,总在反复拉扯间一遍又一遍地忆起时璎的一颦一笑。
她的无微不至,还有她的算计欺骗。
此时此刻,寒止压抑了五年的情绪已经濒临失控。
落在脖颈间的柔软带着淡淡的凉意,时璎僵着身子,“不是的。”
“不是?”
寒止抬起脸,她扫了眼时璎攥紧的双手,揶揄道:“那你忍什么?又不是没有做过。”
她误会了。
时璎是太疼了,疼得她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强撑着精神,生怕晕死过去,寒止就走了。
就再一次消失了。
寒止将她的沉默当作了无法解释。
“你知道的,我会成全你,五年前是,如今也一样。”
时璎听着这话,当真是怕了,她狠狠咬了咬舌尖,才勉强找回点气力,涩声道:“你不要伤害自己。”
寒止倏然握住她的脖颈,近乎恶意地收紧了五指。
失去压制的手抓紧了凌乱的床褥,时璎没有反抗,甚至连一丝不满都没有。
如果这是寒止的戏弄,是她的报复。
如果这样真的能让寒止好受一些的话。
时璎心甘情愿。
命脉被人攥在手里,她也只是痴痴地望着寒止,一如从前。
寒止在她窒息前一刻松了手,“我恨你。”
时璎狠狠陷进床褥里,她半蜷起身子剧烈地喘息。
咽下冲到喉头的腥血,她小心翼翼地抖着手抓住了寒止的衣裳,“对不起。”
寒止拍开她的手,可眨眼一瞬,那只被拍红的手又黏了上来。
“不要走,求你。”
四目相对,时璎泛着泪光的眸子直直撞进她心里。
太可怜了。
寒止用右手抓住了她两只手腕,压过头顶,毫不留情地将人掰正,又用左手捏住她几乎没什么肉的下颌,“你凭什么留住我?”
时璎怔愣了几瞬,而后竟笑了出来,“你的左手痊愈了!太好了!”
寒止像是被人一拳捶在了心口,她坏意地咬住时璎的脸,“我是说,你最后一点能留住我的筹码都没有了!”
惨白的肌肤上留下了紫红牙印,时璎吃痛,也只是垂下眼帘,驯顺又小心的模样让人心疼。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用治手的法子来逼挟你,我的筹码……是你爱我。”
她断断续续地说。
“是我求你爱我……唔——”
寒止听不下去了,她抵住时璎的唇,“我说了,我恨你。”
碾压终究没有演变成撕咬,时璎无力地吞咽着不属于她自己的情绪,暴躁的人肆意妄为,她舔舐的是自己的伤口,搅动的却是时璎沉寂了五年的心。
喷涌的情绪真实又灼热,时璎好想抱一抱寒止,但她两只手都被锁住了。
她也不确定自己的挣扎会不会让寒止生气,更不清楚,寒止还愿不愿意抱她。
肆意掠夺,蛮横用力。
时璎隐忍到轻轻战栗,她睁开眼,望向了近在咫尺的爱人。
真好啊。
原来她还活着。
时璎看到那抹白影的时候,并没有很震惊,许是这些年,她时时幻想,打心底里竟默认了寒止还活着。
她时常觉得自己疯了,她在寒止进门那一刻,不太确定,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或许真是疯了吧。
寒止也突然睁开了眼睛,四目相交,她眼里太浓烈的眷恋和爱意根本来不及掩饰。
被抓了个正着,寒止心里堵着一口气,她坏意地想吓唬时璎。
摸上腰腹的手扯开了腰带,时璎终于出声道:“别在……别在这里。”
寒止知道屋里还有个晕死的人,她没想真的做什么,也没挪开搁在时璎腰腹间的手。
“我就要呢?”
时璎唇瓣殷红,是被欺负狠了。
她斟酌片刻,小心地试探道:“你要对我负责。”
寒止明知故问,“怎么负责?”
她本以为时璎会扭捏,岂料这人竟颇有些急切,“别丢下我。”
寒止沉默了。
从猜想产生起,她的头脑就不清醒,以至于忘了迷药对时璎这种修为的人而言压根不起作用。
她本来只是想偷偷看时璎一眼,可重逢到现下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和预料。
同时璎的关系,她还没有想清楚。
时璎见她脸色几变,眼神也渐渐冷下来,忽然没了讨价还价的勇气,她轻声道:“我方才不是认真的,你想做就做吧。”
“算了。”
繁杂的思绪让寒止再一次觉得心烦意乱,她松开时璎,作势要起身,手却被猛地抓住。
“我不要你负责了。”
时璎脖颈都烧红了,湿漉漉的眸子里满是无辜和哀求。
寒止哪里见过她这副卑微的模样。
怎么这人就走到用身子挽留她的地步了?
自轻自贱。
时璎怎么能自轻自贱呢?
她从前分明受了那么多欺负,一门心思地想要变得强大,又怎么甘愿自轻自贱啊,是太害怕自己离开吗?
寒止再看向她时,后者果然浑身都在发抖。
时璎太害怕了。
“我只是有点累,和你无关。”
寒止看了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熟悉的、滚烫的温度让她心生依恋。
要是这样抓一辈子,该多好。
“好。”时璎以为寒止厌恶她的触碰,不舍地松开手,“要走了吗?”
“嗯。”
“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时璎跪坐着,撑在身前的手腕上有两圈红痕,脖颈上的掐痕也没散干净。
寒止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张口,时璎就已经爬下了床。
“告诉我你现在住在哪儿好吗?我不会打搅你的,我就是……就是远远地看一眼就行,一眼。”
她本就哭湿的眼角比方才更红了。
“真的……一眼就好,我也不会天天都来的,我很忙……只是偶尔,好不好?偶尔……”
时璎真的慌了,翻来覆去地重复着一句话,尽管寒止一直没有否定,她还是不停地妥协和退步,直到整个人浑身脱力,轰然跪到地上。
膝头磕在地板上的闷响刺耳,寒止连忙冲上去,“时璎!”
时璎垂着头,几滴艳红的血啪嗒砸下。
失而复得的喜悦仿佛冲淡了她体内的痛苦,但两道相争的气劲却实打实地在磋磨着她的五脏六腑。
寒止捧起她的脸,时璎眼里的情绪近乎绝望。
“你怎么了?”
她欲要摸时璎的脉,时璎却一把甩开了自己的手,她颈侧青筋暴起,抓着自己膝头的手也用了十足的力。
“如果我说我相思成疾,你信吗?”
“别闹了。”
寒止抓不到时璎的手,也没发现她的目光有多温柔。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时璎只会说这句话,她固执地问,寒止还是摇头。
安静的气氛显得有些悲凉。
时璎的眼神也彻底黯淡下去,整个人失去了生气,只是静静地跪在原地。
“我不知道,不是不见。”
寒止妥协了,今日一见,往昔时光全都冲涌上头。
她快没有定力了。
时璎像是没听见,须臾跌坐到地上,她环抱着自己的双膝,“我没事了,你不用委屈自己哄我,我不会来打扰你的。”
五年了,早就是物是人非,她凭什么要求被自己伤害过的人不计前嫌啊?
哪儿来的脸面要求人家?
时璎浑身的血都凉透了,她缩紧成一团,“如果你想见我,来折松派就好了,我会一直在的。”
她不会来的。
她要是想来,这五年早就来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时璎将脸埋进了臂弯里。
寒止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伸手去抓她的手臂,却摸到了一圈坚硬的东西,她来不及多想,时璎就挪到了墙角。
“不必管我了。”
寒止的手在虚空中抓了抓,又无声地收了回去。
“晚些会有人过来。”
她留下一句话,就逃跑似地离开了房间,时璎听着砰然关上的房门,就像是从美梦中惊醒,她久久凝望着门口。
寒止,不要走。
她无声地央求。
而靠在门板上的寒止也湿了眼眶,她任由眼泪滑下来,沾湿了面颊。
时璎,我该拿你怎么办?
为什么当年我坦白以后,你还要撒谎?
寒止永远没法忘记她发现小箜篌的时候有多窒息。
五年过去,时璎还能有多爱呢?
酸涩交织着甜蜜在心里滚涌,寒止不想承认也只能承认。
她还爱着时璎。
爱人哭红的眼睛一直在眼前闪现,寒止无措地逃回了房间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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