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被雨水泡软的土地,夜色里泥浆四溅,疾驰的马车闯过雨幕,一路朝靖城狂奔。
“师父,您好些了吗?”
晚渡一手揪着缰绳,一手提着沾满雨水的马鞭。
帏裳之后,无人回应,她便知时璎是犯老毛病了。
晚渡连连甩下马鞭,得尽快赶到靖城才行。
时璎蜷缩在车里,体内两道真气誓要争出高下,四肢百骸间一阵滚烫,又一阵冰凉。
骨缝间酸胀,不论她如何按压,即使将肌肤搓得通红,也不能缓解分毫。
时璎咬住手腕,试图用疼痛来克制这种令人发疯的酸胀。
但很快,老天就遂了她的愿。
酸胀迅速被刮骨般的疼痛取代,时璎抽搐着从卧榻上滚下来,后腰磕在脚踏上,她一瞬疼得上不了气。
马车颠簸,大雨冲拍着车盖,晚渡没听到车里的动静。
时璎梗着脖子,强行将呻|吟咽回了肚子里,溢出眼眶的泪和着虚汗,顺着她瘦陷的脸颊淌下来,干裂的唇瓣半张着,被咸涩的泪蜇疼了。
小帘被狂风卷得飞扬,黑黢黢的夜望不到尽头。
五年前,寒止将内力打给她以后,本来两道真气融合得极好,她一直不能突破的内力大关也被轻而易举地撞开了。
可寒止死后不久,她就发觉体内的真气会不时分裂成两道。
冰火两重天的滋味每一次都会让她生不如死。
前几年这种情况只是偶尔发生,可最近一年,她几乎每月都会经历两三次。
实在太疼了,疼得她时常都活在惶恐里,不知何时又会备受煎熬。
时璎浑身瘫软,脑袋混沌,心口处烈火不熄,脚趾却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她沉默地望着窗外,半晌阖上眸子,隐去了满眼绝望。
时璎,你不是想要她的内劲吗?
你骗她,你伤她,如今痛不欲生,不就是你活该吗?
真活该。
***
山道上有一豆灯火在雨夜里摇曳,晚渡驾车冲过去,偏头一瞧,当即松了口气。
是客栈。
时璎需要静养,太长时间的颠簸只怕会要她的性命。
晚渡放弃了赶去靖城的想法,她勒停马车,掀开帏裳才发觉时璎已经晕过去了。
“师父!”
晚渡捏住她的脉搏,摸了片刻便将人打横抱起。
只是在这一瞬,她猛然僵住了。
她垂眼瞧着时璎布满薄汗的脸颊,双手不自觉颤抖起来。
太轻了……
晚渡抱着人,跳下马车,斜身撞开客栈大门。
掌柜见来人阴沉着脸,又见她怀中人脸色苍白,眼珠一转,便知是“财神”到了。
他丢下算盘,匆匆走上前。
“客官可是要住店?”
“一间上房。”晚渡周身因为警惕而紧绷着。
“一间?”掌柜重复了一遍。
晚渡觑他一眼,袖口里滑出钱袋子,袋中银钱磨擦生响。
沉甸甸的。
掌柜眼睛都看直了,下意识伸出手去,晚渡转腕一收,“再备些烧酒和热粥。”
“欸、欸!”
掌柜连忙应了,招呼小二将她们带上楼。
晚渡眸光扫过屋内每个角落,冷声对小二道:“用不着你了。”
小二肩上搭着微微泛黄的布巾,他应了一声,也不乱瞧,守好自己的眼珠子,一溜烟跑下了楼。
人一走,昏暗的长廊上就显得空空荡荡的,晚渡背身踏进屋里,先是将时璎稳稳当当地搁在床榻上,又轻脚走到门口。
她探出头左右看了两眼,才谨慎地闭上了房门。
时璎刚沾到被褥,人就蜷缩起来。
“师父?”
晚渡撑在榻边,试探着唤了时璎一声。
“寒止……”
含糊的哼声掺着哭腔,晚渡没有听清楚,她埋得更低了。
“我好疼……”
!
这一句,晚渡倒是听得明明白白,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才能缓和时璎的痛苦。
在她的记忆里,时璎每一次都是自己一个人捱过来的。
晚渡见时璎哆嗦得更厉害了,她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没发觉哪里漏风,只得又要来一床棉被搭盖在时璎身上。
为了让床上的人睡得更好些,晚渡干脆将烛芯彻底剪断了,灯火灭掉的一瞬,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好像有一阵寒风灌进了屋里。
晚渡就坐在榻边,她仰面望着漆黑的屋顶,思绪再一次回到了五年前。
寒止抱着那疯女人坠下山崖时,是那样决绝,那样干脆,每一次想起,晚渡都觉得心里发堵,她不知道时璎该怎么释怀。
她只知道,再这样下去,时璎怕是活不长了。
***
时璎再一次梦到了寒止坠崖,血淋淋的梦魇掐得她喘不过气。
“咳……咳!”
空气呛进肺里,她剧烈咳嗽着,从噩梦中惊醒时鬓角已然被冷汗浸透了。
靠在床边浅眠的晚渡也被吓得一激灵,她顾不得酸麻僵硬的双腿,当即爬起来,“师父!怎么样?还疼吗?”
时璎眼前一片模糊,她沙哑着声音,安抚似地拍了拍晚渡的手背,“没事,别急。”
落在肌肤上的指腹滚烫骇人,晚渡顾不得什么规矩,反手贴上时璎的额头。
她倏然收回手,“高热,师父您发高热了!”
时璎想说什么,却先咳起来。
“再睡一觉就好了。”
她拉高被子掖在脖颈处,阖上眼显然是想忍。
晚渡也不跟她犟,自顾自端来一盆凉水。
“我自己来吧。”
晚渡没听,她绕过时璎逞强的手,把湿凉的绵帕搭在时璎的额头上,“师父,我不是外人。”
整整五年了,时璎对她好,却还是带着那份刺人的疏离。
晚渡早听说时璎多疑,她没乞求时璎全心全意地信任她,但她希望时璎不要事事都自己扛,她也想分担一些。
她真的害怕,害怕时璎哪一天就被压垮了。
时璎的肩膀也没有多宽厚。
到嘴边的“谢谢”被时璎止住了,她抿着唇,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垂下眼帘不敢多话。
她没有怀疑晚渡,也没有刻意疏远她,只是寒止走后,她实在没办法再同人亲近了,她一丁点多余的情绪都拿不出来了。
晚渡沉默地换了几盆水,时璎的体温降了些许,人也昏睡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门,匆忙朝客栈外跑。
要去抓些草药回来,喝了药才能好得快些。
晚渡刚跑下楼,就又有几辆马车在客栈前停下。
寒止撩开小帘,只见蒙蒙亮的天色里,有一道提着青鞘长剑的人影跑进了树林深处。
好熟悉的感觉。
她久久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直到老太出声唤,才回过神来。
“孩子,快下来。”
“祖母,可以直接到靖城的,不用在这里歇脚了。”
寒止轻轻搭上丫鬟的手臂,下车时并没有借她的力道。
“那不成,你还需要多歇息,鹰刀派掌门此次过寿,大宴还在半月后,完全来得及,还是你身子最要紧。”
一提到寒止的身子,老太就不免絮叨。
“哟!各位客官里边请!”
掌柜搓了搓眼睛,生怕是自己看花了眼,他打量着这一行人的穿戴排场,恨不得将手边的算盘噼啪打出火花来。
老太先被丫鬟们扶拥上楼,寒止独自留在楼下。
“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这儿除了我们,还住着什么人?”
掌柜先是一愣,而后面露难色,支吾道:“这……小人怕是不好多说……”
寒止随手摸出一锭金子,“现在能说了吗?”
掌柜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开了口,“能、能、能!”
“除了大人们,楼上通铺里还有五个押镖的。”他顿了顿,“对,昨夜还来了两个女人,住了一间上房,其中一人拿着把长剑,瞧着不大好惹,她抱着的那个八成是病了。”
抱着?
寒止微微敛眸,“病了的那个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嗯,有点黑,但又有些红。”
掌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玄色,只能尽力解释,寒止却是一瞬就绷紧了后背。
她转眼看向楼梯,眼神中情愫难辨。
“大人?”
掌柜死死盯着寒止手中的金子,恨不得扑上去,但他不敢,只能壮胆唤了一声。
寒止倏然回眸,那双素来平静的眸子沉冷下去。
不止是掌柜,连同跟了寒止五年的丫鬟都吓了一跳。
“小……小人……”掌柜只觉得腿软。
寒止突然轻笑一声,打断了他慌张的解释。
“抱歉啊,吓到你了。”
她唇角又再次噙起笑,只是她站在楼层间的阴影里,显得阴仄又诡异。
“没、没……没。”
掌柜后背上浸出了冷汗。
寒止将金子扔给他,他也没敢接。
只听“砰”的一声响,金子就砸在了地板上。
寒止转身一刹,笑容就散了。
走上楼,她打发掉身后战战兢兢的丫鬟,独自望着长廊。
是时璎吗?
作者有话说:
时璎:是我!是我!是我!快来抱我!
寒止:哦。【冷漠走开】
时璎:【呜呜呜】【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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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见面了,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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