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林立,暖阳高悬。

  寒止扫了眼同时璎相握的手,“真的不要松开吗?若是让门中弟子或是长老瞧见了,对你不好。”

  时璎不松反紧。

  莲瓷稍落后两人几步,眼观鼻鼻观心。

  她都已经习惯了,这一路回来,寒止在哪儿,时璎就在哪儿,别说牵手了,她恨不得能黏在寒止身上。

  “我不在意。”

  每一次回山门,时璎都会觉得压抑烦闷,但这一次,有寒止在身侧,心上人的陪伴足以扫净一切阴霾。

  到底是心境不同了。

  手掌被越捏越紧,寒止也不挣扎,她静静感受着时璎带给她的疼痛。

  “!”

  时璎陡然回神,瞬间松了力,寒止白皙的手背上已经出现了一圈红痕。

  “我弄疼你了,你怎么不提醒我?”

  时璎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寒止起初以为那是她的癖好。

  可时璎舍不得对她粗|暴,就算是惩罚,也是点到为止。

  后来她才发觉,是时璎太着迷了,太浓重的爱与欲,没法压抑,偶尔才会失控。

  寒止不挣扎,也不提醒,是她就喜欢看到时璎因为自己而失控。

  这人越失态,欲望越赤|裸,真心越炽热,她才越安心。

  “因为我允许你对我做任何事。”

  寒止笑盈盈地望着时璎,心里翻涌的都是疯狂和偏执。

  时璎闻言,喉间发紧。

  又想捏寒止的后颈了。

  她忍下心中躁动,感叹般说:“一切都不同了。”

  上一次回门,她同寒止还在相互试探,相互猜忌,如今竟已成了彼此的心上人。

  莲瓷淡淡笑着,只要寒止好,一切都值得了。

  “还是有一样没变。”

  寒止朝山路拐角处瞄了一眼。

  戒真再一次出现,挡住了三人的去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师伯。”

  时璎敛了笑,恭敬行礼。

  戒真冷冷“哼”了一声,抓紧了手中的戒尺。

  寒止见状,面上装得乖顺,“师祖伯好。”

  戒真看了她一眼,淡淡颔首,“你先走。”

  寒止没有立刻动。

  上一次她走了,时璎两只手被打得血肉模糊,那这次呢?

  “回去等我。”时璎语气平淡,看向寒止的眼神却是柔和的,她说罢,微垂下眸子,便不再吭声。

  戒真手里拿着戒尺,时璎大概猜到了缘由。

  无非是南都蛊门那次,亦或是华延寺这次,有人飞书告上了门。

  “是。”寒止躬身告辞,和莲瓷绕山路而上。

  两人藏在密林深处,观察着时璎与戒真的一举一动。

  寒止脸色微沉,“看样子,时璎要挨打。”

  ***

  小祠堂后院。

  “时璎!你这么做,对得起你师父吗!?”

  戒真将数十张信笺甩到时璎身上,“你让我太失望了!”

  时璎面无表情,她随手捡起一张,须臾将纸揉成一团,漫不经心地抛远了。

  是南都蛊门那次,进了古墓的人都死了,后来赶去的人只知道时璎也去了,便理所当然地将她当作了杀人凶手,飞书告上了山门。

  “我原以为师伯早就听过这些话了,残害同门,滥杀无辜,为害武林……”

  时璎一掀衣袍,直面她师父的灵牌跪了下去,“左右不就是这些词嘛,我认,师伯要罚,便罚吧。”

  “你!”戒真见她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勃然道:“我打死你个混账!”

  时璎咬牙撑着,院里只有戒尺落在脊背上的闷响。

  戒真手抖得厉害,不逾十下,他就捂住自己的胸口,“你怎么、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了!”

  时璎忽然抬头,“我如今什么模样?”

  她从没有顶过嘴,戒真一时怔愣,怒气直冲天灵盖,他抬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让两人都同时僵住。

  时璎唇齿间渗出血腥气,她扯了扯开裂的唇角,红了眼眶,白皙的面颊上五根指印高高肿起,简直触目惊心。

  戒真掌心发麻,他看着三两滴溅落的血,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

  “我……”

  他也从来没有扇过时璎的耳光,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了惊慌之色。

  反手草草揩掉从唇角流到下颌的血,时璎重新跪直了身子,“师伯打得好,是我错了。”

  戒真若是信她,自不会一来就质问,戒真不信她,再怎样解释,都是浪费口舌。

  不就是骂名嘛,自己声名狼藉,多一桩少一桩,都不重要了。

  时璎沉默地攥紧了衣裳。

  “你当真亲手杀了去南都赴宴的人,把他们抽筋扒皮,做成了人彘!?”

  戒真颤着唇,“你当真这样做了!?”

  时璎脑海中闪过了尤珀的话。

  “你不阻止我,你今日做了我的帮凶,来日,若江湖上再起流言,传你时璎是杀人凶手,我可管不着。”

  真让她说准了。

  时璎没有多解释,只道:“是啊,我亲手把他们杀了,我就是真凶,我去南都,就是杀人去了,这些时日,我走到哪儿,就杀到哪儿,江湖上的流言蜚语都是真的。”

  戒真如遭雷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把戒尺扔到地上,取来了历代惩戒掌门的长鞭。

  “告诉我为什么!”

  时璎一言不发,她凝视着堂中的灵牌。

  保全折松派,让师门发扬光大,师父的遗愿,她已经完成了。

  这些年汲汲营营,有多少是为了折松派,有多少是为了自己,时璎分不清,她自认不是传言中那般恶贯满盈的坏人,但她也承认,自己并非清清白白的无辜之人。

  她也有罪,罪深罪浅,她都认了。

  长鞭落在肩背上,时璎很快就觉得有血正顺着脊骨淌下来,她在剧烈的疼痛间想到了寒止。

  又要惹她心疼了,或许这人会掉眼泪……

  时璎想着,眉眼惹上了笑。

  “师祖伯!”

  寒止一声呼唤将戒真从盛怒中唤回了神,他看着已经跪不直的时璎,将长鞭狠狠摔到地上,背过身去。

  “你怎么进来了!有没有受伤啊?”时璎脸色苍白,她半撑着石砖,神色焦急。

  小祠堂前院除了看守,还布满了暗器和机关阵。

  寒止确实被拖住了脚步,但这些东西还伤不了她。

  “师尊受了委屈,做徒弟的自不能袖手旁观。”

  戒真倏然转头,“你说什么?”

  寒止径直将时璎从地上捞起来,她扫了眼地上那滩血,在戒真惊愕的目光中一字一句地说:“倘若师尊真如他们所言那般不堪,那般无情无义,我想师祖伯今日也没有机会拿这根鞭子罚她。”

  不待戒真回答,寒止抱着时璎就走。

  身前人的喘息沉重而又凌乱,寒止周身的气压越来越沉冷。

  “给我站住!”

  寒止不理会,掠过一片狼藉的前院,直朝山顶赶去。

  戒真后知后觉,他快步走到前院,只见看守弟子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地,机关阵也被毁得彻底。

  他又看了眼寒止离开的方向,一时难以置信。

  ***

  “今日为了我大打出手,从前的伪装可就功亏一篑了。”

  时璎窝在寒止臂弯里,浅淡的凉意浸入骨血,稍稍缓解了肌肤上火辣辣的刺痛。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他把你打死,更何况,我本来就不乖。”

  寒止感觉手臂上的衣料已经被血濡透了,她缓缓抿紧了唇线。

  时璎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怒气,“师伯虽严厉,待我却是真心的,更何况,师父临终前交代我要敬重他,我不愿计较太多。”

  “真心?我倒是没看出来!他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你活生生站在他跟前,他不信,他要信那些莫须有的流言蜚语。”

  寒止难得冷声。

  时璎突然就沉默了。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寒止深深吸了口气。

  “道什么歉?我又没生气。”

  时璎坏笑了两声,“我还鲜少见你这般凶,倒是觉得新奇。”

  寒止咬牙道:“那我以后就天天凶你。”

  时璎知晓她不会,却还是说:“不要。”

  寒止推开房门,将人放在榻上,顺势栖身而上,她屈臂撑在时璎脸侧,细细打量着她脸颊上的肿痕,唇角却忽然被啄了一下。

  时璎点到为止,使完坏想躲,带着凉气的手攫住了她的下颌。

  “唔!”

  寒止从前有多乖顺,今日就有多强势。

  习惯了寒止的温柔,时璎这次在她的唇齿间难以自持,只剩下断续的轻哼。

  “把衣裳脱了。”

  寒止松开软在臂弯里的人,抬手抓过搁在床头的金疮药和一方白巾。

  木盆中的热水,也是莲瓷提前准备的。

  时璎还在余韵中,片刻反应不及,“啊!”

  “上药,想哪里去了?”

  时璎定了定神,“我自己来吧。”

  寒止抓着药不给,“又不是第一次给你上药了。”

  时璎摇摇头,坚持要自己抹药。

  寒止忽然想到了什么,改口说:“好,你自己上,我待会儿会来检查。”

  时璎不露声色地松了口气。

  寒止向外走出几步,又转头折返,狠狠在时璎脸颊上吻了一下。

  啵——

  时璎愣了片刻,寒止已然退出门去,她摸上自己的脸,久久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