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小事,就不必劳烦师尊了。”

  温温凉凉的女声率先打破了沉默,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原来她就是时璎的徒弟!?”

  寒止撩起眼皮,笑意散漫,她没有理会人群中的跳梁小丑,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虚灯。

  “有劳大师处处替师尊考量。”

  寒止不再刻意收敛,她唇角勾着薄淡的弧,眸光却危险极了。

  分明是平视,虚灯却觉得自己在被俯瞰,逼人的贵气带着刮骨的煞意。

  “是分内之事。”

  说过这句话,虚灯还没从兜头而下的寒意中缓过来,一双手冷得褪了血色。

  “试招自也是我的分内之事,若还要师尊亲自来,一是我交不得差,二是坏了规矩。”

  时璎是武林魁首,又岂是想试就能试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虚灯不好反驳,也学着时璎不应声。

  寒止仍旧笑着,只是眸光渐渐平静下来,深沉难窥。

  莲瓷到底跟她的时日最久,短短几瞬就觉察出自家少主已然心生杀意。

  她默默握紧了刀柄。

  “听闻天鹰门的刀法武林独绝,就不知今日,我可否有幸向前辈讨教几招呢?”

  寒止压根就不再理会虚灯,反倒是转向了天鹰门,“当然,也有人说这是谣传。”

  她话音刚落,天鹰门众人就站不住了。

  “少胡言乱语!想讨教掌门,就凭你?你也配!”

  浮在面上的笑意散尽,寒止嗓音清越,尾调一如既往的轻。

  “这话说对了,我还以为诸位都不懂规矩呢,想跟师尊过招,也得先问问自己配不配。”

  虚灯脸色铁青,自知理亏,他完全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寒止来。

  依照报信之人所言,时璎对当年的一切,一直都耿耿于怀,激将法轻易便能使其丢了分寸。

  届时试招,若能胜过时璎,便逼她让出魁首之位,若不能胜,就逼她出杀招,自此也能坐实她品行不正。

  就算从前种种都是空穴来风,那她今日只要伤人,便是百口莫辩!

  好好的计划被打乱,虚灯额间青筋暴起,只想杀了寒止。

  其余门派有二心者,倒是因此变故而暂松一口气,没人希望门派被合并,可虚灯用血洗屠杀这般手段威逼,他们没得选。

  “既是时掌门的首席大弟子,自是再合适不过了。”

  虚灯自己找了台阶下,又不肯让时璎好过。

  左右是她的徒弟,只要输了,一样是丢她的面子,丢折松派的脸。

  “差不多行了啊。”

  叶棠收了玩世不恭的模样,挑眼不善,神情淡淡,“要比也不是现在比,远到是客,华延寺就这么待客啊?”

  “阿弥陀佛。”

  跟在虚灯身后的小和尚深深弯下腰,“诸位里堂请。”

  时璎一言不发,路过虚灯时被叫住。

  “时掌门。”

  虚灯压低了声音说:“我送的药,好用吗?”

  他说着,意味深长地扫了眼时璎的右手臂。

  五年前,他就想砍断时璎的手臂,让她一辈子都拿不了剑。

  虽未能遂愿,但也将时璎伤得不轻。

  时璎仿若未闻,提步就走,只留下一道倨傲漠然的背影。

  再激将不成,虚灯面上绷的客套全垮掉了,一双鹰眼恶狠狠地扫过众人,终拂袖而去。

  天冷,阴云密布,旷地上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你们的前掌门当真是死在时璎手上?”少女头绑鲜红发带,手提长枪,面容青涩。

  “不是,他是病死的,只是师父师祖都不让我们说。”回话的少年一袭束腰长袍,肩背挺拔,提着蝴蝶弯刃的手骨节分明。

  “我们掌门也是病死的,绝不是时璎杀的,我那时候就在折松派借学,她伤得可重了,险些没救回来,连床榻都下不了,怎么可能杀人。”抓着狼牙锤的少年臂膀健硕,麦色的肌肤上爬着几条刀疤。

  冷风格外刺骨,少女攥紧了长枪,她仰面望着阴沉沉的天。

  “江湖上至今还能有我们一席之地,还能有师门大名,都是因为有时璎在,即使她所作都是为了保全折松派,也同样庇佑了我们啊。”

  蝴蝶弯刃在指尖旋出寒影,少年望着时璎离开的方向,“我出身名门正派,师祖训诫铭记于心,就算天塌地陷,斧钺加身,也绝不会挥刀向无辜之人,更不会向小人谄媚低头。”

  “他们是伪君子,我算不得清白君子,但无愧于心,无愧于师门。明日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向时璎动手。”

  “我们也是。”

  ***

  莲瓷守在拱门外,寸步不离。

  “快趁热喝。”叶棠将瓷碗递给她,“我亲手做的。”

  鲜醇浓厚的热汤确实暖身子,莲瓷被冻白的唇一瞬就恢复了血色。

  她瞄了眼立在后院的两个人,愁容藏都藏不住。

  叶棠难得正经,“不用担心,一群谄媚懦弱之辈,掀不起风浪来。”

  她试探着说:“我陪你守一会儿,他们不敢伤我的,势必不敢轻举妄动。”

  “好啊。”莲瓷当即答应了,并没有推辞。

  叶棠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你待寒止才是真心实意地爱护啊……

  “你快走了,待一天就少一天。”

  莲瓷压根不是想利用叶棠的身份,只不过是分别之期越来越近,她舍不得罢了。

  叶棠已然黯淡的眼睛倏然亮起,她朝莲瓷挪了一下,又挪了一下。

  直到两人手臂贴手臂坐在一起。

  “我处理好家中的事情,就来找你。”叶棠顿了顿,“我如果没来,你……”你就不要等我了。

  莲瓷打断了她,“那我就去找你。”

  叶棠脱口就要回绝,莲瓷又说:“我愿意。”

  愿意接受你的全部,纯粹与城府,明媚与阴郁。

  愿意参与你的生活,安稳或流离,富贵或贫穷。

  我心甘情愿。

  叶棠牢牢抓着膝头,“我一定回来找你。”

  ***

  时璎眼中通红,她神情木然,落寞地站在夜色里。

  寒止立在她身侧,许久才开口说:“坐一会儿吧。”

  恍然回神的时璎声音涩哑,“你累了?我扶你回去歇息,陪我站在这风口里仔细再冻坏了……”

  她短暂地将前尘往事抛诸脑后,满心满眼都只有寒止一个人。

  “时璎。”

  寒止心疼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们都欺负你,是不是?”

  时璎没有说话,只是转开了眸子。

  寒止也没有逼问,揽住她的腰将人箍到身边,足尖轻踏,腾空而上,稳稳地落在了常青古树上。

  “我从前心里难受,就常常一个人躲到树上去,然后看着莲瓷在院子里团团转,她找不到我就急得一个人跺脚。”

  寒止说着抬手指了指已经开始乱转的莲瓷,时璎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动。

  “我在这里!”寒止坐在树上,垂下的双腿晃了晃。

  莲瓷松了口气,叉腰望着寒止,咕哝道:“孩子气!”

  寒止像是听清了,哈哈一笑,时璎看着她,不多时靠上了她的肩膀。

  肩头多出来的重量让寒止觉得踏实,她圈着时璎的手未松,反倒是紧了紧。

  “寒止,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穿玄色的衣裳吗?”

  两人静坐须臾,时璎主动开了口。

  寒止压根没想过,她诚实摇头,时璎只是淡淡一笑。

  “我从前很笨的,比剑总是输得很惨,浑身都是血污,瞧着太狼狈了,后来我就不敢再穿素色了,玄色的衣裳最好,血渗出来了,瞧着也不明显。”

  寒止的手颤了颤,时璎反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后来做了掌门,我就不是我自己了,我是折松派的脸面,我不能是狼狈脆弱的,我必须要很强大,哪怕只是看起来,这样才能保全师门,我再疼也不能让他们瞧见。”

  寒止明白“他们”指得就是今日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时璎长长地吸了口气,尽可能平静地说:“五年前的武林大会也是今日这般情状,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了,折松派刚遭了难,我新任掌门,他们也是这样把我围在中间,像是在遛狗逗猴,太多双眼睛都盼着我出丑,盼着折松派因我而蒙羞。”

  五年前的时璎比如今的寒止还要小两岁。

  “世人只道‘一剑出鞘,惊才绝艳’,其实都靠着禁药加持,我记得大会结束后,我日日呕血,吐得面无血色,夜半瞧着,就像游魂。”

  时璎说到此,眼神里无悲无喜。

  “我后来不停地试图去想,我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折松派,还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那可怜的自尊心。”

  她抬起头,“或许一切都是天命吧,如今纷争不休,也该我自己面对,你又何必替我揽下这些糟心事?”

  说到底,时璎还是觉得受不起寒止的心意。

  寒止什么身份?她若是想替自己出气,大可如同对待清圆岛那般,挥挥手就有人替她去做了,何须亲自动手?

  她今日以掌门徒弟的身份站出来,是在维护自己,更是在维护折松派。

  可这本不是她的责任。

  “时璎,我爱你。”

  寒止一如既往地坚定,她又重复一遍,“我爱你。”

  我知晓你的过往,你的狼狈,可我还是爱你。

  “倘若今日这些人是冲我来的,你会出手吗?”

  时璎没有犹豫,“当然。”

  “对呀。”寒止看着她,无声地弯起眉眼。

  因为爱,所以不会计较得失,所以无所畏惧,所以不会冷眼旁观。

  时璎是,寒止亦是如此。

  一点就通的时璎“唔”了声,脑袋耷拉下去,寒止坏意地捏了捏她的腰,如愿看见了一双泛红的耳朵。

  夜风吹得青叶簌簌作响,时璎沉郁在心头的烦闷也逐渐被吹散了。

  寒止温温柔柔地哄着她。

  “你是折松派的脸面,更是我的爱人,从我选择和你在一起,不,是更早以前,我就想过会有今日种种,我早就做好准备了,我想你也是,所以你又何须因此而有负担?”

  时璎脑海中掠过一个词。

  安乐乡。

  从前她的安乐乡是她师娘,可是这个安乐乡让她战战兢兢,数十年如一日地委曲求全。

  但寒止不会。

  她从没有否定打压之言,也没有索求过回报,她永远都在耐心地安慰,温柔地肯定。

  “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值得,是我自愿的,不需要你千倍百倍地回报。”

  时璎抬眼看向她的安乐乡,黑沉的眸子扑闪着细碎的光。

  两人在浓稠的夜色里贴上了对方的唇。

  作者有话说:

  寒止:急!

  时璎:能不能不要儿童车了?

  小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over!

  寒止:【拔刀】

  时璎:【拔刀】

  小枣:虽然被追杀,但是依旧保持更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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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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