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

  时璎错愕不已。

  待她回过神来,猛然抬头,已躲闪不及。

  盖头而下的网将她死死罩住,网绳上嵌满了锋利的刺刃,她稍稍一动,就被剌出了数道血口。

  伤处麻痒不止,却不疼痛,时璎暗叫不好。

  是麻筋散,中毒之人没法运转内劲,与废人几乎没有两样。

  时璎再朝前看,师娘已经消失了,那根本不是真人,只是障眼法。

  “时璎,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数不清的薄刃从堂中暗处飞出,时璎在冷光逼近脖颈前一刻,挣脱了罩网。

  可侧腰未能幸免。

  她扑到堂中花坛后,衣料眨眼就被血浸透了。

  时璎摸了一掌心的血,却察觉不到丝毫疼痛。

  麻筋散起效极快,她握剑的手开始不停地发颤。

  冲到跟前的杀手招招都直逼命门,时璎没了内劲,饶是坤乾十三招使得出神入化,也是空有架子,支撑不了多久。

  更何况,她的动作越来越迟缓了。

  “呃——”

  脊背挨了一脚,时璎踉跄几步,横挑而上的刀只差几厘就能擦破她的脸颊。

  “上铁爪!”

  时璎眼前殷红一片,腥血几乎染红了她半张脸。

  她弓撑着身子,喘息愈发沉重。

  快没有力气了。

  从四面八方甩出的铁爪犹如一张巨大的密网,让时璎逃无可逃。

  剑锋与爪钩悍然相撞,瞬间擦出火花,时璎刚想腾空,双脚就被铁爪死死钳住,她恍惚间好像听到了皮肉被撕开的声音。

  操控铁爪的人猛然一扯,时璎失去平衡重重扑砸在地。

  她被拖拽,被撕扯,最终像一滩烂肉般被扔到了天井下。

  几滴冷雨砸在她的脸上,黑沉沉的天不见星月。

  时璎唇齿间弥漫起血腥味。

  受内伤了。

  她挣扎着要起身,肩膀却被一只脚死死踩住。

  来人捡起她的剑,取下自己的蒙面,讪笑道:“都说你多疑,看来果真如此,你师娘待你这般好,你却还是因为我们三言两语的挑拨就怀疑她,时璎,你有今日是活该。”

  “是你……”时璎呛出一口血。

  “对!你好好看清楚,我们是谁!”

  她偏过头,几乎同一具被扭断脖颈的尸体紧贴在一起。

  嫌恶明晃晃地挂在眉眼间,踩着她的人脚上力道又重了些,毫不留情地碾着她肩上的伤。

  “怎么?我们清圆岛就让你这么恶心,是吗!?”

  时璎缓缓转过眼,血迹未净的唇角勾起了一弯弧。

  赤|裸|裸的嘲讽。

  “时璎!”

  居高临下的人气极反笑,指着时璎不停地发泄。

  “五年前你不是很厉害吗?在武林大会上,风光无限啊,堂堂时大掌门怎么现下被我踩在脚下呢?”

  “折松派没了你,还能风光多久?选好下一任掌门了吗?”

  “哎哟,倒是我忘了,你这些年殚精竭虑,二十六了还没嫁出去呢,没种啊!折松派是不是要绝代了?”

  时璎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不甘心,想了想又说:“你那个徒弟呢?师父都要死了,她不来送送?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时璎微不可察地敛眸,“要杀便杀,少废话。”

  嘲讽之人像是尝到了甜头,不依不饶,“怎么?受不了了?你当年将我师兄打下擂台,让我们清圆岛就此蒙羞,你就该想过有今天!”

  时璎嗤了一声,“他死了吗?”

  她的挑衅气得眼前人险些原地跳起来,他怒目圆睁,吼道:“激我没用!想死得痛快,我不会成全你!”

  “好啊。”时璎淡淡接了一句。

  踩着她的人却险些没站稳。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一时面上挂不住,想也没想就俯下身,欲要去揪时璎的领子,电光火石间,他的腕骨被时璎一把捏住。

  “你师兄的手好像也废了。”

  骨裂的声音在漆黑湿冷的夜里,听起来格外瘆人,惨嚎惊得清圆岛众人纷纷僵在原地。

  时璎太强了,他们曾经都有目共睹。

  “你……这……怎么可能……”

  时璎血淋淋的手蹭过眼前人的喉骨,“杀我,你也配?”

  她没杀手里的人,反倒是将其扔出几步远。

  是虚张声势。

  药效压根没有过去,但时璎方才挨了一掌,那人往她体内打了一股真气。

  她如今冒险转运这股真气,只为拖延时间。

  可清圆岛这群人比她所料想的更加疯狂。

  “杀了她!杀了她!否则放虎归山!我们也活不了了!”

  发疯般冲到跟前的人比适才下手更狠,时璎抓住自己的剑,翻滚到了后院。

  她如今只能躲,躲到药效过去……

  密密匝匝的脚步再一次围拢,时璎颠了颠手中的剑,猝然想到了寒止。

  还想和她多待上些时日呢……

  不想死。

  “时璎!滚出来受死!你躲什么?像缩头乌龟一样!”

  时璎不停地退,断了一只手的人抓着钢斧不停地劈砍。

  朽脆的房木被砍倒一片,灰尘蔽眼。

  时璎退到最里,已无路可去,她撕下一节衣裙,勒住了仍在汩汩涌血的创口,然后匆忙地检查着全身,中了麻筋散,最怕有伤而不自知。

  “时璎,你压根就不是多疑!你是自私冷漠!薄情寡性!除了你自己,你谁也不相信!”

  他莫名干笑两声。

  “你今日怀疑你的师娘,来日是不是连你自己的枕边人都要怀疑啊……”

  他一边乱砍,一边出言羞辱。

  时璎本该恼的,却在这一刻觉得心虚。

  “你不是最擅长权衡利弊吗?那你想要的,如今可都得到了吗?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到头来……到头来你一定不得善终!滚出来受死!”

  时璎心头一颤。

  她想要什么?

  想要突破内力大关。

  还想……还想要寒止。

  想要寒止的欲望远胜过突破内力大关的,时璎终于在这一刻笃定了想法。

  她绝不会将小箜篌用在寒止身上了。

  寒止……

  时璎心神全飞走了,钢斧已然劈到了脸前,她本能地横剑一挡,却又无力相抵。

  长剑当即被劈摔在地。

  “你跑啊!”

  寒光就要迎头而下,瞬息间,一道横空砸下的内劲劈在时璎跟前,清圆岛众人被尽数震摔在地,时璎也因稳不住体内那道陌生的真气而被反噬。

  她两腿一软,摔倒在地。

  二胡声从房顶上传来,周遭都是清圆岛众人的嘶吼,他们纷纷捂住双耳,却抵抗不了乐音半分,只能如失了心智般一下一下地朝地上撞去。

  他们要么撞得头破血流,要么将脸抠得血肉模糊。

  一曲毕,时璎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她费力地拖起身子,想朝外走,又再次失力。

  时璎在摔下前一刻用手护在了胸口前。

  她要护住揣在兜里的花灯。

  寒止还没瞧见呢……

  时璎双耳嗡鸣,眼前发黑,她不知道拉二胡的人是谁,也没法判断这人还在不在。

  她蜷起伤痕累累的身子,阖眼后,脑海中闪过的全是寒止的一颦一笑。

  寒止,我想陪你更久一些。

  如果……如果能活下去,非要二选一的话,我……我不要突破内力大关了,我要你。

  ***

  寒止熟通音律,二胡声一起,她便知拉曲之人内力不浅。

  曲声就消失在眼前的府邸,她匆匆扫了眼裂开的牌匾,来不及多想,就冲了进去。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寒止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时璎。”

  她唤着时璎的名字,久久无人回应。

  “时璎!”

  寒止踩到了一截手臂,她顿时停住脚,抬眼望去,遍地都是死尸和血肉,门框窗棂上皆是刀砍剑劈后的打斗痕迹。

  冬日寒冷,天井处却弥漫着一层白雾。

  是人血未凉。

  寒止在一片狼藉中打转,半晌都没找到时璎。

  忽然,她一转眼,就瞧见远处半坍塌的院房后有一团玄色身影。

  是时璎!

  她受伤了……

  残碎的白色布片就像是一地纸钱。

  寒止刹那间苍白了脸,她脚下踩的不是地,而是棉花,荼白色的衣裳被血水渗湿,她顾不得尘灰污秽,眼里只有时璎。

  被石坎连绊了两下,她也不管行止礼节,径直爬到了时璎跟前。

  雨夹着雪越落越急,时璎伤得太重,寒止一时不敢碰她。

  她颤着声音:“时璎……”

  时璎没有动,也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躺着。

  就像是死了。

  寒止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好像是她的理智,又好像是她求生的欲望。

  她跪在时璎面前,难以置信地探出了手。

  “寒……”

  落在脖颈上的凉意很熟悉,时璎恍恍睁开眼,觉得自己是回光返照了。

  她想再唤唤寒止,但喉间紧涩,唇瓣翕动了好几下,才道:“寒止。”

  指腹下微弱的颤动拉住了即将失控的寒止,她还没回应时璎,就红了眼。

  “我……我在。”

  “寒止……”

  “我在。”

  时璎什么都不说,只是不停地呼唤寒止,她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微弱。

  不知哪一次就是绝音。

  “寒止……”

  “我在、我在。”寒止将时璎抱进怀里,眼泪夺眶而出。

  怎么会伤成这样啊……

  几滴滚烫的眼泪砸落在脸颊上,时璎本该体会不到的,但她却被烫得浑身一抖。

  “别哭。”

  时璎喉间呛出微弱的喘息,还没说完,血就一股接一股地涌了出来。

  寒止强忍心疼,检查着时璎的身子。

  外伤不致命,但很深。

  她想赶快把时璎带回客栈疗伤,岂料这人竟颤着手从胸兜里掏出了一盏竹折的花灯。

  “灯……你看……我找到……给你找到了……”

  寒止如遭雷劈。

  时璎出门,原来是为了给自己找灯?

  随后赶来的莲瓷和叶棠,见到时璎手中的花灯,皆是一怔。

  时璎摸出来的花灯上全是她自己的血。

  寒止刚想接,一旁突然窜出一道黑影。

  是尚未断气的清圆岛弟子。

  他抓着匕首朝时璎扑去,“去死!”

  莲瓷就要出刀,寒止却先一步掐住了来人的脖颈,她脸色阴郁,眸光却是平静至极。

  莲瓷很清楚,这是少主震怒的前兆。

  叶棠不动声色地别开了脸,再转回来时,寒止有两根手指正淅淅沥沥地淌着血。

  而不远处还有一颗正在滚动的脑袋。

  寒止这才接过时璎四处寻的灯,俯首吻了吻她的唇。

  “我很喜欢,我们先疗伤。”

  她再没有任何掩饰,打横将时璎从地上捞了起来,“很快就没事了。”

  时璎,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寒止胸口起伏得厉害,她压低声音,尽可能柔和地说:“放心睡吧,醒了就好了。”

  凉凉的香气让时璎觉得安心,她听寒止的话,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她很快觉察出有一股气劲撞开了自己的穴脉,一路冲到了伤处。

  在心口盘旋的浊气压根不敌寒冽至极的真气,只是稍稍一击,就被震得四散,随着她一口淤血全溢了出来。

  寒止的真气没有全部退出,反而停在时璎心脉间,意作保护,镇住了属于她自己的纯烈真气。

  本是两道不相上下的力,奈何时璎伤得太重,一时就被寒止死死压住了。

  时璎不介意。

  她只是贴紧了寒止的身子。

  真好啊,还能再见到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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