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掌门您在里面吗?弟子有要事禀告。”

  叫喊声惊扰了紧贴在一起的两人,寒止识趣地从时璎身上跳下来,独自退开几步远。

  时璎没有马上动,而是缓了片刻。

  “何事?”

  她拉开房门,庭院中的烟火气随着风涌了进来,淡散了她身上沾染的香气。

  折松派弟子不敢逾矩,虽发觉掌门穿的不是素日里的玄色衣裳,也未多问,只是垂头抱拳,恭恭敬敬地回话。

  “空承道长想见您。”

  “知道了。”时璎朝门外扫视一圈,“我稍后到。”

  “是。”

  阖上房门,时璎转头只见寒止站在窗前,与方才挂在自己身上时,判若两人。

  长身玉立,清清冷冷。

  “你的手下不在院子里。”抓起桌上的凉茶,时璎一饮而尽,“你是跟我走,还是留在屋里?”

  “我困了。”寒止背过身,缓缓拉开腰带,“掌门不必管我。”

  要钓着时璎,不给甜头不行,给多了,更不行。

  不远不近,不冷不热,平素折中是最好,偶尔将人拉近了,给点乐子就得推开,突如其来的冷淡让人琢磨不透,会让人一直想着,一直念着。

  寒止心下捏着尺度,自顾自脱衣裳,身后人迟迟没有动静,将解开的腰带扔到榻上,她心里默数了三下,时璎果然大步出了门。

  ***

  院里堆满了石棺椁,墙上贴着几十张明黄色的血符纸,时璎瞟了一眼,提步朝里屋走去。

  “你来了。”

  空承缓缓转过头,一夜不见,他已然是花白满头,面上的皱纹像是一张索命的网,烙在肌肤上,陷进了血脉里,他现下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了。

  时璎立在龛台旁,毫不掩饰地看向他的手背,其上褐色的斑纹更多了。

  “我以为你还要捱几日,才肯露出狐狸尾巴呢。”她一手握着剑,一手蓄着气劲,“说吧,骗我来,是想做什么?”

  在渡口瞧见遍地头骨时,时璎本以为终于抓到了毒疯子的尾巴,不料同空承交谈时,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毒疯子杀人取骨,会将骨头吮吸干净,垒叠到干燥的地方,绝不会任由头骨泡在血泊里,这一点,也是她寻寻觅觅好几年,才发现的。

  只是昨夜真气反噬,她不好表露疑心罢了。

  “哈哈……”阴谋被揭穿,空承只是轻笑,他扶着墙壁,勉强撑起佝偻的身子,“时璎啊,你又何必对我一个将死之人,这般警惕呢?”

  他不停地剧烈咳嗽,“还是说,你知道自己天性蠢笨,资质平庸,就算偷练了《孤霞宝典》这样的邪术,也怕会输给我?”

  时璎就像是横空出世的天才,惊艳一剑让人艳羡,也同样让人嫉妒,她的真气太过纯烈,难免惹人猜测,她声名狼藉,风言风语多指旁门左道。

  时璎练了邪术,这事仿佛已是板上钉钉。

  “你不甘心。”时璎很平静。

  “是!我就是不甘心!”空承抬手打翻了手边结满蛛网的瓷瓶,“想当年,我、你,还有你的大师兄、大师姐,我们四个人,属你最蠢笨!可到头来,却是你风光无限!凭什么!”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不停地干呕,吐出的都是黄水。

  时璎掩住口鼻,后退了两步。

  “大师兄被人打下山崖,尸骨无存,大师姐身中剧毒,不治而亡,你练邪术不成,变成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空承,这就是命啊。”

  时璎话语间夹着轻飘飘的讽刺。

  “我是块朽木,是愚笨不堪,可那又如何呢?折松派掌门这个位置,不还是落到了我手上。”

  空承再也站不住了,他滑跪在地,掩袖粗喘,“是你杀了他们,是不是?时璎!你为了这个掌门之位,不惜杀害同门!修炼邪术!简直是天理难容!是武林正道之耻!”

  时璎有片刻沉默。

  “我说不是,你就会相信我吗?”

  时璎咄咄逼人,她凝视着空承抓狂的模样,毫不收敛,反倒是火上浇油,“我若说是,你就能替他们报仇了?”

  “你!”空承彻底被她激怒了,恨意让他的五官变得狰狞。

  “我知道自己杀不了你,毒疯子压根就没有来过浮生观,我骗你来,是耍你呢!我时日不多了,此番能遛你一道,也无憾了!真是像疯狗一样,嗅着点味道就急不可耐地追过来!”

  时璎摩挲着剑柄,眸光讥诮,“好可惜啊。”

  “时璎!你不得好死!”空承撑起半身,羸弱的身子狂颤,“我练邪术,练成这副模样,你也练邪术,你的下场,不会比我更好!”

  “谁告诉你,我练《孤霞宝典》了?江湖猜测,你莫非也当了真?”

  此话一出,空承怔住了。

  时璎霍然笑出声,“你不会以为,我找毒疯子,是要杀人灭口吧,我找她,仅仅是因为师娘想要个试药人,她百毒入体而不死,是个不错的选择。”

  空承嘴角抽搐,他为了杀时璎,才练了邪术,不曾想,自己走到今天这般田地,而时璎却压根没有练。

  他死死睨着时璎,含混不清地吼道:“我杀了你!替他们报仇!”

  扑上来的人面色发紫,时璎抬脚毫不留情地将人踹出三步远。

  “情谊这般深厚,那就早些下去陪大师兄,大师姐吧。”

  空承淌下最后一颗汗珠,僵躺在地上,“时璎,你是最可怜的,也是最可……可笑的,你一定比我们死得更……更惨……”

  他落下最后一音,死不瞑目。

  时璎在沉默了很久后,只替他抹上了一只眼睛,她用剑鞘挑翻了油盏,前脚踏出房门,后脚屋里就燃了起来。

  庭院中起了一阵阴风,吹得满墙黄纸簌簌作响,石棺轰然炸开,十几具活死人跃出七尺高,张牙舞爪地朝时璎扑来。

  长剑出鞘,金鸣嗡颤中带着狂张的杀意,她在冷光落换的一瞬间,想到了寒止。

  ***

  寒止盘腿坐在榻上,暖炉早就凉透了。

  气劲流过每一寸经脉,在五脏六腑间游动,最终在被冻红的指尖打了个漩,而后匿回了丹田里。

  耳尖微动,她没睁眼,偏身避开了从院子里射进来的暗器。

  飞刃钉在石壁上,其后缀着一张纸和一片布料。

  【浮生观后,树林】

  捏着布料的右手微颤,寒止不会认错,那是莲瓷衣裳上的一角。

  她径直抬手震碎了窗棂,院中死气沉沉,不见人影。

  莲瓷疑似被绑,寒止顾不得太多,眨眼间就到了观外,她一路朝树林赶去,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一双只有黑瞳,没有眼白的眸子。

  ***

  将砍翻的活死人踢开,时璎正擦剑时,一群捧着水桶的小道士冲进院中,“走水了!走水……”

  待他们看清院中之景后,纷纷吓傻了。

  只有一个小道士双目赤红,冲到时璎跟前,他浑身染血,不停地重复:“魔教!有魔教!”

  时璎将擦净的剑收入鞘中,“魔教在哪儿?”

  “死了!都死了!”小道士领着时璎就朝外跑。

  折松派弟子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全死了。

  “人往哪儿跑了?”瞧见门中弟子惨死,时璎的情绪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小道士不停地四处张望,咕哝道:“我没看清!没看清!”

  时璎再一次逼问,“人往哪儿跑了?”

  小道士瞄了眼浮生观后的树林,嘴上依旧翻来覆去地念:“我没看清!”

  树林顶空全是四窜的惊鸟,时璎心下了然,她松开人,先去了寒止的屋里。

  空荡荡的。

  魔教杀了折松派弟子,她又恰好在这时消失了。

  时璎心绪复杂,她希望寒止是魔教少主,却又有那么一瞬,希望她只是寒小姐。

  离开浮生观前,时璎随手从地上捡了把本门弟子的长剑,她一路朝树林里走,又将自己的剑藏在了一颗高树上。

  小道士在时璎走后,返回了走水的院子,他眼神阴冷,再不是懵懵懂懂的小孩模样。

  ***

  寒止在树林里绕了几圈,都未瞧见莲瓷的身影,急火燎心,她稍停下脚步,刚想缓口气,手臂上的抓伤就突然绽裂了。

  毒不是已经逼出来了吗!?

  寒止来不及反应,双耳嗡鸣不止,她眨了眨眼,面前之景瞬间变得灰白模糊。

  毒性大发。

  寒止周身的真气已然有了暴溢之势,她快控制不住了。

  此时,有人从远处走来,她没有看清。

  而来人,正是时璎。

  作者有话说:

  时璎: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寒止: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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