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容晗单手握拳,将修剪得精美的长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强迫自己冷静,紧要关头她不能沾沾自喜有丝毫松懈,毕竟功亏一篑的前例还热乎乎摆放在眼前,她向小厮摆了摆手,道:“你继续到缉安司门外盯着,只要容苏明一出来你立马回来告知,去罢,注意安全。”

  小厮叉手应声而去,容晗脚尖转个方向,隔着墙上镂空的石雕窗,朝墙后面的人低声道:“告诉那边,时机到了。”

  墙那边旋即响起几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这点小声音在人来人往嘈杂无匹的院子里根本惹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容晗抄起手转身走到游廊的围栏前抬眼望天。

  雨丝绵绵密密下个不停,灰蒙的苍穹冷眼看着人间,不知何处起了鸽哨声,断断续续的近了又远,与飞檐下随风而动的铜铎遥相呼应,这是这座坐落于南北交界处的城池里再寻常不过的一日,对于有的人来说,这却同时又是注定不是平凡的一天。

  当报丧小厮把容苏明当街被缉安司带走的消息送回来,吉荣心里同时有无数的想法破土而出,她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好先紧攥着身边陪嫁妈子的手,呼吸都带上了几分颤抖。

  老妈子看着吉荣神色晦暗,一会儿眉头紧蹙一会儿眸光闪亮,几番张嘴都不敢出声,直到庶女容昀丢魂般凄厉大喊着冲进来:“母亲,三哥躲开看护他的人,拿着刀去昭二姐家了!”

  容苏明祖父母还在世时,几房的孙辈们都是放在一起养活的,排行上自然也是摆在一块称呼,二房容昱是老大、长房容昭是老二、二房容显是老三、三房容时是老四,后来形成了习惯,便是二老不在、几房分家后,容家孙辈们的排行也都是这么排下来的,容昀口中的三哥,正是吉荣亲生的二儿子容显。

  “儿子怕是要找容昭的妻女寻仇!”这个想法才一从脑子里弹出来,吉荣就眼前一黑,险些气得昏厥过去,不由分数就赶紧跑出去叫人追拦去了。

  自容党意外身亡,容显就不知从那里听来消息,道是这场撞车的意外乃是由容苏明一手策划,目的就是为了要容党性命,以报她当年失父失妹之仇。

  而容显是吉荣十月怀胎生的,吉荣又怎会不知道自己这个毫无城府的莽撞儿子会因此而作出什么样出人意料的事情来?

  想到这里,已经登上马车、正往容苏明家赶的吉荣恨不得立马飞身到二儿子身边,抄起鞋子来左右开弓地照着她这混账儿子的脸狠狠抽他几鞋底子。

  遭瘟的二百五你就不能长点脑子吗???

  没人能听见吉荣心里山呼海啸般的抓狂与咆哮,至于她的二儿子容显——大概是生老大容昱的时候吉荣将自己所有的聪明才智都遗传了出去罢,以至于老二容显生出来后跟他亲哥容昱的脑子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还带拐弯,老二不仅是读书比不上老大,而且那二百五的半吊子脾气上来时,直接使吉荣不止一次怀疑自己二儿子其实是三房的儿子。

  吉荣怀疑他其实和三房的容时在小时候被抱错了,毕竟那小哥儿俩的出生前后只差了三天,关键是容显的德行像极了三房容棠,而容棠独子容时的性子脾气,倒是跟容昱很像。

  遭瘟的二百五和他阿娘没有心灵感应,全然不知他亲娘在心里将他这个便宜儿子骂成了什么鸟样,这个时候他满腔怒火燃烧,握着匕首来闯容苏明的家门,那架势诚然是准备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了。

  容苏明家里只有一帮弱残,唯一拿得出手的战力就是后院拴着的大犬小狗了,若真是被容显这样闯进来,那可真是要酿成大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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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轻娇不疾不徐地将手里的晒干的药材切片,在如意小丫头又一次闷不吭声凑过来捣乱时,她放下手里的东西,伸手将小丫头抱上膝头,不知从那里摸出根半软不硬的山楂条来给如意吃。

  看着小丫头嚼东西时一鼓一鼓的肉乎乎的小脸蛋,叶先生忍不住揉了揉小家伙,神色温柔得一塌糊涂,看得出来她真心喜欢小孩子。

  趴在窗边桌子上和泊舟头对头温书的叶寒烟已经小半天没反动书页了,泊舟专心啃书没发现对面的不妥,寒烟把书立起来,偷眼看着阿娘抱着如意时脸上那欢喜的笑容。

  她就想不明白了,既然温离楼那个杀.......顿了顿,寒烟心里在“杀人犯”三个字前悄悄加了两个字。

  她重新想道,既然温离楼那个疑似杀人犯都没法再要孩子了,那般喜欢孩子阿娘怎么还能和他一起过日子呢?

  难不成阿娘真的是图温离楼的家产?——可温离楼分明穷得恨不得把一个子儿掰成两个花;难不成是图温离楼的身份?——可阿娘似乎也没有多喜欢自己这个官太太的身份啊......

  那厢,花春想端着托盘从外面进来,见如意被叶轻娇抱在膝头,温温笑着问如意道:“怎么让你叶姨姨抱着了?”

  如意见阿娘进来,立马献宝似地吧手里这根被她啃成乱七八糟的山楂条伸给阿娘吃,叶轻娇笑吟吟帮如意擦掉口水,问花春想道:“厨房用着感觉如何?”

  这宅子是叶轻娇置办的新家,房款都还没付全呢温离楼就已经让一家大小搬了过来,若非最近这阵子人人都忙,温叶两口子还寻思着把朋友们喊来家里暖房呢。

  花春想搬来把小凳子坐到叶轻娇身边,端起小木碗来喂如意吃蒸鸡蛋,小丫头大概真的饿了,一口一口吃得认真。

  花春想边喂着孩子,边浅笑道:“新厨房使着感觉当然好,我家穗儿还问呢,不知叶姐姐那套灶台是请哪家师傅砌的?诚然好用,回头我们家的厨房也要照着这个改一改的。”

  叶轻娇抿嘴浅笑,眼角眉梢虽淡然,但掩盖不住神色上似有若无的几分羞涩,以及语气里隐隐的自豪,“没请哪家的师傅,不过都是寒烟她‘爹爹’抽时间弄的,若是你也喜欢,待过了这阵子,叫温楼给你画了图纸送去。”

  “原来是温大人的手笔,我说怎么这般独一无二呢。”花春想说笑着打趣叶轻娇道:“我瞧那灶台、砧板、橱柜等物件的高度正合叶姐姐身量,想来温大人没少用心,他自己进厨房可是要直不起腰的,叶姐姐可真是赚了,嫁得温司这么个甚都会做还又贴心的人。”

  细心的容夫人虽然总能从言语与举止间看见温大人与叶先生的恩爱,但当她这般近距离感受到叶轻娇提起温离楼时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时,她发现自己竟然是羡慕的,即便她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何要羡慕。

  叶轻娇长这么大经历也算坎坷,细算起来她在这歆阳城甚至都没有一个亲近些的朋友,遑论什么闺中密友,乍闻花春想此言,她竟不由得面皮微微一红,忙忙摆手谦虚道:

  “温楼不过是因为自幼苦惯了,什么都得自己动手弄,误打误撞叫她学会了点修补的小本事,过日子勉强够用,可跟你家容大东家比不上,你家那位一单生意就不知能挣几多子儿,你也是翻看账本拨算盘的东家,你两个倒是叫我们羡慕呢。”

  言罢,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一同咯咯笑出声来,都在笑自己竟然说得出这种话来。

  小木碗里不过才蒸一个鸡蛋,如意这个属鸡的才吃下约莫半个,就开始哼哼唧唧又推碗又抿嘴不吃了,但凡花春想给她强喂进入一点,无疑都会被她悉数再吐出来。

  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的如意小丫头终于东扭西扭地从叶轻娇膝头滑下去,一路小跑着朝支着书发呆的寒烟冲过去。

  花春想赶紧放下碗去抓人,生怕这个小魔头去打扰寒烟和泊舟温书,孰料如意大概是在屋子里待久了,被她阿娘拉住胳膊后她方向一转就直接朝屋门口奔去。

  拗不过,小魔头最后还是如愿以偿地由改样巧样领着去外面玩了,虽然天还在下雨,但什么都阻挡不了容小金豆玩耍的热情。

  花春想叫桂枝把如意没吃完的东西送回厨房,以备小丫头暮食吃,她自己则坐过来和叶轻娇一块切药材。

  通往后面的推拉门敞开着,伸长的雨檐由两根柱子稳稳支撑,落下来的雨丝在檐上汇聚,变成小水珠嘀嘀嗒嗒密密集集滴落,那雨打万物的声音叮叮咚咚,好听极了。

  叶轻娇重新抓来一把待切片的药材,并将扁箩里已经切好的推到花春想这边,方便正在用药碾子的人拿取,她压低声音问道:“听说今晨乾明街撞车,死的那个是你家如意她二祖父?”

  “......”大概是没想到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叶先生也会有这样与人闲话的一面,花春想愣了一下才嗯了一声,道:

  “好像是因为大成铺子出了事,他着急忙慌往铺子赶,走到山楂西街和乾明街那一段的交错口时,跟山楂街过来的一辆拉货马车撞在一起,两车俱翻,也伤了许多人。”

  大概两口子之间有默契罢,叶轻娇心里想的和温离楼此前“担心容苏明”的想法十分契合。

  但毕竟身份不同,叶轻娇不必像温离楼那样牢记身份按规章行事,便道:

  “今日里的事情都凑在了一块,既阳县的生意被丰豫接手、大成商号就出了意外、五花儿街上的苍州商也聚堆闹了一番,容二老爷偏在这个时候发生意外,就连给我们家送菜蔬的小商贩都在说,此番大成出事背后其实是你家那位在主导,而容二老爷之死,也和你那口子脱不了干系。”

  花春想两手握着碾子的手柄,低头碾着碾槽里的药材,沉吟片刻后温声解释道:

  “其实在我看来,撞车翻车之事自有街道司的人去查,即便是牵扯了人命,若苦主家属有疑惑,或者街道司觉得哪里有不妥,大可一通伸冤鼓敲到缉安司的司台去,再不济,歆阳也还有提刑司和石公府的公府所能收百姓一纸诉状,没有人能只手遮天的,容昭也只不过是个商。”

  叶轻娇瞧一眼坐在窗边走神的寒烟、以及埋头温书的泊舟,在切药材的细碎声音中轻声道:“世上很多事不是你身正就不怕影子斜的,若是如此,温楼当初也不会陷在城南改旧的‘兆联案’里险些丧命了,春想,你自然是得仔细着、上心些。”

  城南改旧的兆联案曾是歆阳悬之数载而未破的案子,温离楼曾作为嫌疑最大的人而牵扯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