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卡顿住,舔舔酒后起干皮的嘴唇,换了个说法:“我必须保证你和如意的生活有保障,很多像我一样的人都会在自己的行业里签订信托书的,绮梦和刘三军都有的,甚至是温离楼那种吃官粮的公门中人,她也在公府所立有信托书的,是以你不要……”

  “我不是来跟你争辩信托书这件事情的,”花春想察觉到了容苏明对于实话实说的抗拒,抬手做出个“停止”的动作,深呼吸几次后又耐着性子温温柔柔道:

  “我想说的是,你既然知道陈卯可能会出事,那又为何不做出相应措施、或者采取相应行动救救他呢?容昭,陈卯还是个少年,他的性命在你这里当真一文不值么?而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有钱有势的人眼里,别人的性命又被视为个甚呢?蝼蚁?蚍蜉?还是朝菌蟪蛄?”

  虽然早就料到那些事可能会被花春想知道,但容苏明实在没料到平素温温柔柔的女子会说出这么犀利的话来,她用力掐眉心,满腔酸楚翻涌。

  ——原来在花春想眼里,她容苏明和那些为富不仁心肠歹毒的奸商是一个路子的。

  “你若非要如此去看待,那我也无话可说。”

  生活中的容大东家就是这么个缺乏表达欲望的人,无论是别人的误解还是别的什么,她都不想过多解释什么,甚至懒得开口,哪怕这个人是她的枕边人。

  花春想突然觉得有些可悲,也有些荒唐,细想却又不知悲从何来,荒唐自何处起。

  “容苏明,”她这般叫了容苏明一声,依旧是温温柔柔道:“你知道其实你是个很自私的人么?”

  容苏明坐在床边,两个手肘分别抵在两个膝盖上,脸埋进了手心。

  ——这是她面对事情时烦躁却暂时没想到解决方法时惯常做的动作,可能连她自己都不曾注意过自己的这种习惯性动作,但花春想留意到了。

  在容苏明又一次选择沉默不语后,花春想道:“你有你的事情要做,你之所以选择把我排除在外,最可能的原因只有两个,

  一是你在乎我,所以无论你做事情有无把握,你都要想方设法护我周全,二是你从来不曾把我当成过家人,我只是你在棋盘上利用到的一颗敌方棋子,逢场作戏结束就是你我之间真正的结束,但是我倾向于相信前种可能,容苏明,你说呢?”

  年轻女子眼错不眨地看着容苏明漆黑的的发顶,然而这人在花春想的期盼中又一次选择了沉默。

  花春想笑了一下,道:“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呵,咱们这还没经历过大难临头呢,你就早早做好了劳燕分飞的打算,容苏明,在你心里,究竟是怎么看我的呢?你是不是和我娘一样,也要打着为我好的名头让我做一个听话的傀儡?”

  容苏明摇摇头,终于舍得给点回应了,却是这般语焉不详含糊其辞:“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花春想步步紧逼着,道:“你告诉我是哪样?不然我可能真的会就这般认为下去,一直一直。”

  逼一个缩在自己坚硬保护壳里的软体动物伸出触角主动去触碰已经被预判为“危险”的外界,这可真是个胆大妄为的做法。

  这个做法后果不可预估,万一行差踏错,花春想知道,自己就会错失和容苏明最后一次交心的机会,从此后即便同在一个屋檐下,那也再别想互相靠近了。

  “爱”这个字,挺玄乎的,也挺原始的。

  时间大概过了子初罢,外头那些烟花爆竹的喧闹声,不知何时已经渐消渐散在了漆黑子夜中,容苏明又沉默良久,用力搓一把脸后抬头看花春想。

  夜过半,疲惫将容苏明酸沉的眼皮勾勒得异常明显,她抬眸看着眼前人,目光是那般的深沉: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抛下你和孩子,无论你说的什么棋子什么心计,你容家主母的身份是不争的事实,我自私自利胆小懦弱,我承认,但我绝对没有打着为你好的旗子要你如何如何,我不想让你搅和进来是因为我觉得那些只是我个人的事情,不应该成为我们两个都为之烦恼忧愁的存在,我能处理好那些的,你……”

  你信我。

  “但更多的我不能告诉你。”容苏明话到嘴边又临时改意,三缄其口。

  你看这二人,成亲两年,孩子一岁,最激烈的口角就是现在了,却连争执都是压低声音的克制再克制。

  似乎生怕那句话甚至是那个字说的不妥,引得对方难过或误会。

  但长久以来积攒下的不妥还少么?两人因缺乏交流而生出的误会还少么?

  ——那么容苏明分明非常在意但却始终绝口不提的徐文远是怎么回事?那么花春想好多次都想伸手帮忙但却始终没敢开口的兰氏之事是怎么回事?

  她们之间有三尺冰冻,绝非因一日之寒。

  花春想点头,道:“所以你要跟我说的,就只有这些了?”

  容苏明收回视线,又重重掐了下眉心,沉闷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花春想气得一阵阵头懵,手叉腰刚要开口说什么,保持着半偏过脸去的容苏明突然沙哑着声音道:“我有错,对不起……但在你我之间,错不止在我一个,你打开始就没用一个正确的态度对待和我的关系,以至于我们在这段关系里南辕北辙,越走越远,

  我们成亲后,你拒绝任何可能与我变得更亲近的行为与事件,若非突然有了如意,你跟我的关系不会有如今这般突飞猛进的变化,”

  说到这里,容苏明轻轻笑了一声,眼眶隐隐有些泛红,那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最不敢说出口的东西,“在如意出生之前的那些日子里,在你怀着她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我小心翼翼地说话、做事,就是生怕自己做错什么引得你后悔,我怕你不愿意生下她,你要是不愿意生下她,那样的话,我可能,我可能就这样了罢。你在,我还能有个家,你要走的话,大千世界可能就真的只剩下无味空白了罢,对,我害怕……”

  ……以上这些话,竟然是出自容苏明本人吗?!

  花春想突然觉得鼻腔猛烈发酸,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就接了一句:“就算我不愿意,凭你容大东家的身份地位,满歆阳城里愿意给你生孩子的人多了去了,何必这般战战兢兢自降身份。”

  大概是因为最难出口的话都说出来了,容苏明落在虚空中的视线闪了闪,音容笑貌具是温柔:“但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不是你和我的孩子。”

  如意被取名为如意,原来非是花春想以为的“祝盼孩子如意顺遂”的意思,而是当这个小家伙平安出生的时候,眼前这个手握歆阳经济三一之比重的人,这个咳嗽两声都能让歆阳民生跟着受凉的家伙,觉得自己如意了。

  “能不能有点出息了你还……”花春想竟突然生出种又想哭又想笑的冲动,胸腔里就像盛着突然被煮沸的温水似的,原本那些电闪雷鸣的情绪奇迹般被春风化雨了。

  好罢,她就是个这么没出息的女子,容苏明这家伙不过就是冷不丁说了两句好听话来,她的耳根子就一下子软了下来,而且软得一塌糊涂。

  她意识到这样不行,会使得好不容易拉起的架势塌下来,便清清嗓子满脸严肃地找补道:“你这样不成,得改正!”

  容苏明端坐在床边,像个乖巧听话的学生接受夫子的批评指正,眨巴着眼睛看着她,问:“改什么?如何改?”

  万没想到永远一副胸有成竹有条不紊的人会用这样的姿态说出这样的话来,花春想反倒被噎了一下,磕绊道:“就就就、那就从陈卯的事情开始改正!”

  容苏明微仰了下头,嘴巴做出一个“哦~”的样子,大概是想说“这么简单啊!”之类的话,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孩童床高高的的围栏后突然伸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大大,靓靓,嗒?”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览。

  今天竟然更了两章,我可真是……睡迷瞪了。

  每次在存稿箱里点击“发表”俩字的时候手抖得跟贫下中农向地主老财交租似的哆哆嗦嗦又肉疼,呃……胡诌起来可真是一套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