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让我寄几(自己)吃伐(吃罢)。”

  花龄伸手接饭勺——她还是不想这般麻烦女儿,她只是动作有些不方便而已,又不是完全瘫在病榻上不会动了。

  若连喂饭都得要女儿喂,按照花龄的性子,硬生生指望人侍候的日子对她来说只会让她觉得生不如死。

  她是那种会维护自己最后一丝体面的人。

  花春想从善如流地把饭勺递到母亲手里,又把各种配菜往母亲这边挪了挪,问道:“裴仙给开的膳食调理方子你感觉如何呀?”

  花龄左手拿着饭勺,动作缓慢且别扭地往嘴里送饭,摇了下头才含糊道:“……嗯,没甚感觉,而且,他的汤药太苦,效果太慢,我都想,换人看了。”

  花春想趁着空隙赶紧往自己嘴里扒饭,闻言下意识蹙起眉心,道:“这本就不是个三五剂汤药就能看好的病,有的人即便康复也还是走路脚画圈,吃风就难受,你上次还说裴仙的药效果不错呢,怎么这么快就又没耐心了。”

  花龄放下饭勺拿巾子擦眼泪,含混不清地为自己辩解道:“起开始是管用的,可后来就不管用了啊,这都又吃三天了,还是没见好!”

  ——果然是着急了,连吐字都变得清晰起来了。

  花春想用筷头拨着碗里的半颗四喜丸子,闷闷点了下头,“我去约王稻中王老仙,但他今春开始就不再外出问诊了,且就不说咱何时能约上人家的时间了,你还暂时先吃着裴仙的汤药罢,不然届时你得避风不能出门,就算约到王仙也没用。”

  “嗯。”花龄应了声,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甚至有些冷漠,就像提出更换大夫的不是她一般。

  那厢的容苏明也哄好了如意,两人重新回来饭桌前坐下,如意没再坐回圈椅,而是直接坐在了她阿大腿上。

  花春想给如意晾的碎丸子正好也没那般烫嘴了,容苏明端起如意的饭碗,圈着小丫头开始给她喂饭。

  可能是方才闹了那么一会儿,肚子里有些饿了,目下如意终于开始正经吃饭了。

  小家伙胃口好,容苏明喂得几乎都要跟不上她吃的。

  花龄慢吞吞问道:“打算何时,叫如意,断奶?”

  容苏明看向花春想,花春想沉吟片刻道:“再过一阵子罢,等开春,天暖和之后,到时有羊奶有牛奶,她断起来也方便些。”

  花龄难得赞同地点点头,道:“断奶后,就叫你们家那奶妈回去罢,差不多算是,白给了她一年多的工钱,孩子都是,你们自己带的。”

  花春想含糊应了声,借搛菜的空挡去看容苏明,这家伙只是专心喂孩子吃饭,置身事外的态度再不能更明显。

  再或者,她不想同花龄多说什么。

  容苏明这人有时有些怪脾气,花春想早就知道了。

  饭罢,容苏明几乎没怎么休息就直接去了铺子,花春想打发人去约已经闲赋下来只准备过年了的华珺图来家里玩,结果被华珺图家里人告知,老华上城西去了。

  花春想仰头长太息。

  陈卯那孩子平时不哼不哈,却突然在大年下惹了这么桩事情出来,今早容家大门立马就被受害人的家属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会子她哪都去不了。

  支使青荷等人去忙活后,无聊的容夫人就带着孩子一起在家陪母亲花龄。

  似乎是冥冥之中有预知一般,花春想觉得今日不会只有今早那一档子糟心事,果然,下午时候,当阴沉了半晌的天空再度飘起细细碎碎的小雪花时,前院小厮来报,道是有故人登门了。

  花春想甚至都没有把小厮的话彻底听完,她就已经猜出了登门来的“故人”是哪位。

  ——她的父亲,万宗宝。

  “我觉得你还是别见他为好,”花春想如此建议母亲花龄。

  原本靠在卧榻上的花龄已经掀开被子,两脚踩在了脚踏上,“为何?”她问。

  花春想刚准备开口,手里的玩具突然被如意扯去玩了,她顿了顿,温声道:“他缺钱,却然不好意思再开口管我要,他找过容昭,容昭背着我偷偷给了他五百钱,这回说不定也是找你借钱来的。”

  毕竟和万宗宝做了二十年夫妻,花龄自问还是了解他的,“不一定,也许是闻得我病,他来瞧瞧。”

  “我私心里也是这般想的,”花春想想起了那日父亲向自己开口借钱的样子——万宗宝不是良心让狗吃了的渣滓,但凡他还有路可走,他是绝对不会向自己孩子开口求助的。

  可见他境地之绝望。

  “可我还是不想你去见他,”花春想两手交握在身前,视线落在虚空里,似乎有些怅然,也有些被强行隐藏与按捺的喜悦和纠结,“娘,别去见了,我替你去罢。”

  说着她就招手叫旁边的穗儿靠近过来,起身交代穗儿照看下如意,她在花龄的“你回来!”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如意当然要跟着出去,被穗儿及时拦住,小家伙不出意料地哼哼唧唧哭了两声,未几就被花龄一声“过来吃糖糖”给哄得妥妥的。

  ……

  天雨雪,夜来的早,不到申末天就完全黑了,容苏明下工后自然而然来的花龄这里。

  如意不知道又闯了什么祸,正在咿咿呀呀和花春想“吵架”,一见容苏明进来,吵不过阿娘的如意就改变策略,扭过身来一头扎向阿大。

  偏巧如意还没有容苏明的腿高,便掀开她阿大的衣裾,气鼓鼓地把自己钻进了容苏明的衣裳里。

  容苏明:“……”

  以前都是举高高往上抛,今儿怎么突然开始往下钻了呢。

  “嘶……”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容苏明轻嘶一声,慌忙把小不点从衣裾下揪出,容苏明插在她腋下就把她举到与自己平高:“咬我膝盖做什么?”

  如意:“……”

  “嘟嘟嘟嘟……”如意嘴里吐出一串串口水泡泡。

  “……”容苏明毫无意外被当头喷了一脸。

  花春想忍笑过来递热巾帕,顺手把如意拎了过去,“方才我俩吵就是她咬了我一口,”说着把手伸过来给容苏明看:“你看给我咬的这歪七扭八的牙印,可疼了。”

  容苏明擦擦脸,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拉到跟前凑近了细看——果见那白皙的拇指指根处有几个深浅不一的牙印,正泛着微红。

  容苏明用指腹去揉那牙印,拿着巾子的手脆响地给了小魔王一个脑瓜崩儿,“再学小狗咬人,晚上就不准吃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