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用,只是马车坐得有些久,腿麻了。”容苏明正在腿脚发麻,估计得有一会儿才能缓过来,由花春想扶着慢慢走进宅门。

  堂前巷的宅子占地确实比容苏明现在住的宅子大,仅仅是从宅门到暖厅的距离,容苏明就险些没能走下来,中间甚至还停了一次。

  好在一直有花春想扶着。

  暖厅里各种取暖的东西都准备得齐全,可见梁管事虽年近花甲,办事诚然是仔细的。

  容苏明甫在暖榻上坐下,女使就立马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驱寒姜汤——难为老梁记得所有人口味,阿主是醋酸姜汤,主母是红姜茶,泊舟个小崽子是甜姜汤。

  要么说容苏明做事有效率,便是被冻得上牙打下牙,吃姜汤的时候她都能半刻钟不耽误地让老梁有事说事。

  梁管事挥手退下屋中仆下,却丝毫不避讳泊舟,叉手道:“卯哥儿……今儿天色落黑时,让人给抓进缉安司了。”

  容苏明平静地抬了下眼皮,脸上的平静与花春想的惊诧以及泊舟的错愕形成鲜明对比:“因由?”

  梁管事抿抿嘴,嘴角极快地抽动了一下,静默须臾,他低声回答出两个字:“强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注1:穷困——可理解为走投无路的意思。

  84.如意闯祸

  陈卯,兰氏膝下第三个孩子,容苏明同母异父弟,虚岁十五。

  十五岁,寻常人家小姑娘及笈出嫁的青葱年纪,半大小子闷头读书的奋斗岁月,平素沉默寡言的陈卯却做了这么一件让人措手不及只感觉无法原谅的事情。

  强/暴在晋国是重罪。

  兰氏出奇平静,盘坐在椅子上抽烟,青烟缭绕中她低头沉默许久,才清清嗓子打破这一室的静谧:“我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成想这天来得这般快,完全跟他阿爷一个德行,仗着是独苗苗就甚事都敢做……莫捞他了,苏明,任他自生自灭去罢。”

  容苏明坐在对面,被烟丝燃烧的青烟熏得眯起眼睛,因为沉默太久,刚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还破了头两个字的音:“凭什么,你凭什么笃定我还会像以前一样事事跟你对着来?”

  兰氏慢半拍抬起眼皮——从花春想的角度看过去,那抬眼的瞬间即便在这个年纪也依旧算得上好看的,可见兰氏年轻时该是何等貌美如花——将烟嘴噙到嘴角,兰氏哑声道:“不管你如何想,我还是那句话,扔他自生自灭去罢,大晋律法刚正无情,他得为他的错误负责。”

  “听听这话说的,”容苏明要笑不笑的模样讽刺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爱子有多深切呢,不过就是嫌他累赘,想借机扔掉这个拖油瓶罢了,就像你当初抛下我和阿筝一样,只图自己逍遥快活,哪管孩子是死是活,”

  容苏明挪挪身子,但紧接着就又挪了一下,花春想瞧瞧看过来,觉得她似乎是在寻找舒服的坐姿,可又好像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或者说她有些如坐针毡,花春想脑子一震,为自己用“如坐针毡”四字来形容容苏明而感到一丝荒诞。

  容苏明斜靠在椅子里,道:“你当知道,我如今最不在乎的,就是你想要如何了。”

  不知是不是花春想的错觉,在容苏明声落之后,她看见兰氏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更也没想到兰氏会突然话锋一转朝她开腔。

  兰氏道:“听说不久前你替你爷还了七八百万钱的欠款,你阿娘中风也是你抓过来的,养出你这般孝顺的女儿,你爷娘不枉此生。”

  花春想在心里组织语言,毕竟兰氏是容苏明母亲,容苏明可以夹枪带棒地和兰氏说话,她却不能,温顺道:“叫您看笑话了。”

  夜已深,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兰氏的神情隐在明暗不一的光线中,叫人看不真切,她磕出烟锅里的灰烬,又将之重新填满烟丝,自嘲一笑,语气带了几分怅惘:“还是卯哥儿给我切的烟丝,没成想是他最后的孝敬,若晋法判他不死,那就后半生母子再团聚罢——你们回去罢,夜深了,夜路不好走。

  “你为何要抛弃他?”容苏明从椅子里站起身,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问,似乎兰氏的答案能让她解开多年的心结。

  某个瞬间里,花春想甚至觉得,容苏明其实是在为她自己以及她妹妹容筝向兰氏讨要说法。

  然则以往之不谏难悟,无论兰氏给出什么样的回答,花春想觉得容昭其实都无法轻易放开那些深埋的曾经。

  不出所料,兰氏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知你要顾及面子,你放心罢,这里我住得也十分舒心咳,咳咳咳咳咳……”

  突然爆发出的强烈咳嗽让容苏明下意识拧起眉心,她实在没想到自己接下来会说出这种话,此生都想不到,她道:“病了就叫人找大夫来看看,以后少抽些烟。”

  声落之后,大概意识到了哪里有些不对劲,容苏明及时沉着冷静地补充道:“咳成这样,传出去指不定谁说我虐待亲长呢,我还要不要脸面,陈卯是你儿子你爱捞不捞,跟我有屁关系——走了,回家。”

  最后四个字自然是说给花春想的,细听就会发现那微音带着轻微的慌乱与窘迫,花春想朝兰氏颔首,转身随着离开。

  容苏明在前面走的很快,花春想突然觉得这人此时有些像个跟大人们闹别扭的小孩儿,幼稚中带着认真的固执,叫人想捧着她的脸揉她脑袋。

  “哎,哎,你等等我……哎!”花春想提步去追,但脚下有雪她放不开步子,追几追都没追上容苏明,最后都有些急了:“容苏明你站住!”

  唤作容苏明的人诚然是站住了脚步,半回过身来朝追上来的人伸手,道:“你是腿短么?怎么这么短距离都追不上?”

  花春想又快赶几步终于赶上来,伸手牵住容苏明,破罐子破摔道:“对啊我就是腿短,你不等我我就追不上,你说我能怎么办,所以容哥哥以后要不要等我?”

  容哥哥……

  容苏明难得在刀风暴雪中觉得面皮发烫,把花春想往自己这边扯了扯,方才从屋里带出来的思绪随风飘散,只剩下压低声音似轻嗔却又顺宠的话语:“又胡叫乱叫什么,谁是你,是你容哥哥,要叫叫姐姐!”

  花春想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每次她喊容苏明容哥哥,都会欣赏到容大东家那窘涩中带着几分木讷的样子,这实在和大东家平素从容不迫的淡定模样形成太大反差,叫人逗她上瘾。

  “泊舟呢?”花春想被拉过来紧挨着容苏明走,边嘟哝着问,“这趟你带他来做什么,这么冷的天儿”。

  容苏明“唔”了声,道:“跟扎实一起在门房等着呢,带他来……习惯带他出门办事了呗,哎你别看他小哈,经历过的事情可不一定就比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少,泊舟呐,他都不知道比陈卯那蠢货灵光多少……啧,也不知道这会儿如意睡醒没,有没有淘气闹人。”

  花春想知道这么些年来容苏明经常把泊舟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她点了点头,复道:“只要我不在家,如意就会乖巧又可爱地跟着家里人,不哭也不闹,啊对了,那你明日要去趟缉安司么?”

  容苏明果断摇了下头,道:“我才不去咧,温离楼那头驴办事不讲规矩,鬼知道她准备啥时候开案处理陈卯,说不定今年陈卯就在缉安司的监舍里过年了,嘶……”

  “陈卯竟然犯强/暴罪,”容苏明拧起眉心道:“我怎么感觉这事儿会牵扯上绮梦啊。”

  花春想忍不住一阵后脊梁骨发寒,“你还是赶紧去寻温大人了解了解情况罢。”

  “成,明儿正好绮梦全天都在铺子里,我抽空去见见温离楼。”

  .

  第二日一大早,不用等到容苏明去缉安司找温离楼,那厢就有人找上了容家的大门。

  腊月廿六服素来别人家大门口哭丧实在不是寻常人做得出来的事情,可这家人被人毁了女儿,想来何事情让容家人硌意他们就做得出来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