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样在明堂门外停步,礼道:“阿主,城西来人请见。”

  屋内的人还没回应,那妈子拨开改样兀自迈步进来,行至容苏明面前倨傲道:“我家太太有事请昭二主子过去趟,这就随奴起身罢。”

  容苏明兀自用茶盖撇茶水,全然已经收了方才的随和,变得高高在上清冷疏离,淡淡道:“奴犯上,主卖了你。”

  这句话内容听着可以,但显然没什么威慑力。

  老妈子冷呵笑道:“奴非尊家奴,凭何卖人?”

  容苏明终于抬起了头,歆阳富家子惯有的不屑与倨傲在那双眼睛里流动,明明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却分明让人看见了那生俱来般的飞扬和跋扈:“奴犯上,官卖了你。”

  容苏明虽商贾,但的确有朝廷下赐品阶在身,老妈子咬牙,捏着巾帕的手松了又紧,似是在和歪在椅子上的人暗中较劲。

  此举无疑是鸡蛋碰石头,还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须臾,老妈子甩了下巾帕,低头叉手道:“请容大人移步。”

  “早说就是了,”容苏明松手,茶盖吧嗒落回茶杯,“奴引路罢。”

  “喏。”老妈子欠身,随容家主之后而离开。

  待人远去了,寒烟把小眉头拧出川字,黑着脸问:“这人惯是如此豪橫吗?”

  “不是,”方绮梦摇头,趁没人注意偷吃容苏明杯中剩下的酒,“近两年已经收敛多了。”

  “罢,当我没问。”寒烟有些鄙夷地咧了咧嘴角,捧着损坏的莲花船装进自己书袋。

  “目下人证也有了,我便去和春想说声,该回家了,”叶轻娇示意寒烟收拾东西,到墙边长几前提药箱,不忘交代方绮梦道:“沾沾唇就好,莫要贪多,仔细我多日的苦辛白费。”

  以为自己偷吃酒非常成功的人缩缩脖子,不管发生什么一笑到底就好了:“嘿嘿嘿嘿……”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嘿

  68.吾命在此

  便是身为枕边人的花春想,细说起来也不大清楚容苏明最近在琢磨什么,在做什么,每提起来时大都只是一问几不知。

  花龄脾气急,抱着如意问女儿花春想道:“莫不是平素里你两个都不说话的?”

  “说啊,都说的,”花春想在给如意缝制秋装,小家伙长得快,就怕到季节没的换,“不过不说东家长西家短,只是说些身边趣闻,阿娘寻常和人聊天不也如此么。”

  花龄恨铁不成钢地嘘了口气,如意坠着胖乎乎的小身子要到地上自己玩。

  她外祖母只好把她放下来,边喘气道:“个小东西,闹得人都歇不来两口气,万幸不是你祖母我带你,不然一准给你丢你的小圈子里不让你出来闹腾。”

  吃口茶复看女儿花春想,花龄看着青荷追着如意跑去那边玩,略微压低声音道:“昨儿夜里城西容家发生的事,你当真丝毫不知?”

  花春想抬头看了母亲一眼,一派纯善满目不解:“也知些皮毛,比如昨儿夜里来请容昭的人十分倨傲,容昭吓唬人家说要把人家卖掉。”

  “你莫逗阿娘玩耍,”花龄屈指在榻几边缘敲打,道:“你手里的田庄铺子等可攥得紧?可与丰豫生意牵扯得多?”

  花春想摇头,眼睛有些疼,捏眉心道:“毫无牵扯,正好与阿娘当初交代的一样,我名下的物业与丰豫与容昭,皆毫无牵扯。”

  如意在那边咿咿呀呀地嚷嚷,似乎是在和青荷说话,快满一周岁的孩子,诚然到了开口学话的时候。

  “老捏眉心做甚,仔细给自己捏成二郎神,”花龄与花春想不约而同看眼如意,花龄道:“待闭市后苏明下工回来,你记得替我问她……”

  “阿娘,”花春想唤了她一声,依旧低头穿针引线。

  花龄被打断:“嗯?做甚?”

  花春想顿了顿,道:“当初为何会那般急匆匆让我嫁来容家,仅仅只是因为祖母给我的财产么?”

  花龄眉目间可见与女儿花春想的相像之处,她眨眨眼,又顿了顿,微微笑道:“你晓得的,还有徐文远之因,如何今日忽问起这个?”

  “除了徐文远呢,”花春想还是那副温温柔柔模样,言语间却大有几分刨根问底的架势,“除了上述二因之外,母亲还有别的因由么?”

  “当然有,”花龄肯定地点头,花春想悄悄竖起耳朵,却听花龄问道:“嫁进容家至今,我儿过得可畅意乎?”

  花春想静默几息,语焉不详道:“如阿娘所见所知。”

  人生大半辈子,年轻时无论是有心怀天下的治国之志,还是平平淡淡仅求家宅和睦平安顺遂,岁月洗涤过后,回头看,所求无非顺心二字。

  花龄悟得此理,诚是以过来人角度看女儿的日子,道:“少时读书,大后成家,生子养育,操劳家室,可预观我儿余生顺遂。”

  “阿娘希望儿若此,竭尽心力以求结果,如意了。”花春想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这般和阿娘说话。

  就连这再寻常不过的关心,都变成了暗藏心思的不断试探,以前,她只是父母庇护下的孩子,无知且无虑,有朝一日终于懂了大人们说话时的笑容和深意,她却再也回不到无忧年少。

  如意已听得懂自己名字,闻得“如意”儿字,哒哒哒爬来这边,盼着花春想的腿就站了起来,当真是成年人都羡慕不来的无忧无虑,“美美,大大咧?”

  花春想收起笸箩,伸手把女儿抱到怀里,揉揉小家伙满头毛茸茸的刺手短发,道:“阿大给如意挣钱去了,挣钱买糕糕,如意吃不吃糕糕?”

  “嗯,嗯嗯嗯……”如意想要什么时还是会从嘴里发出嗯嗯嗯的声音。

  小家伙两手抱在一起,仰脸看着近在咫尺的阿娘,满怀期盼的小模样与容苏明六分像,尤其那黑且浓的双眉,就连上挑时的高度几乎都相同。

  青荷忙端了几块如意爱吃的糕点过来,花春想捏一块给如意,小家伙拿到手里啃一口,丢到一旁,探身自己去盘子里抓。

  被花春想拦住,道:“如意的糕糕要不要给祖母吃?咦?祖母在哪里,如意的阿姥在哪里呀?”

  如意本哼唧着要整盘糕点,闻声被转移注意力,与花春想对视须臾,尔后伸出小手指向榻几对面的阿姥花龄,然后又回头看阿娘,好像在说:“看,那不是我阿姥么。”

  “哎呦乖乖小如意,何时学会认人啦?!”花龄一愣,大喜,糕点推到如意跟前,任小家伙抓着吃,“会叫阿姥了么?”

  一心啃糕糕的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