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苏明认真给泊舟擦药,懒得再分寒烟半个眼神,道:“你既认兆联为父,在我这里便休想得好脸色,虽说父债子偿对你不公平,但你爹欠我的也不是三两百个子儿,罢,也懒得跟你个毛孩子废话,改样,我让你送客!”

  说到最后一句“送客”时,素来温润平和的人神色确然是不耐和厌恶的,改样忙又往前来两步,伸手去拉寒烟。

  “父债子偿?姓容的你他妈脑子被驴踢了罢!”寒烟炸毛,甩开改样的同时险险究要掀了面前石桌,食指指着容苏明道:“我爹为官清正廉洁,为百姓沤心沥血,甚至豁了命出去,你今儿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欠你不是三两百?!”

  在寒烟的剑拔弩张以及容苏明的冷言冷语中,方绮梦弱弱举手补充道:“那个,那什么,寒烟,若细究起来,兆联也欠我不少银钱呢,虽然老话说人死账消,但你你你,你要替他还钱么?”

  寒烟一个眼刀扫过来,方绮梦立马捂嘴,装作怕怕的样子冲容苏明小声嘀咕道:“嘿,她还不承认,你看这豪横的小模样,跟老温活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妈呀——”

  伴随着“哐嚓”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方绮梦抬脚躲避,石桌上价值昂贵的青花瓷茶盏应声在方绮梦跟前碎成半文不值的垃圾。

  砸完茶盏的寒烟眼睛有些红,发起脾气来跟温离楼更像了:“我说了,别拿我跟他放一起,他不配!”

  “人生而分为三六九等,”容苏明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衬得寒烟愈发像个毛孩子,“若非你是温司正与叶先生的孩子,今日哪怕你因路见不平而打进去半条性命,我容家大门你也是迈步进来半步的,小孩儿,吃着井水骂挖井人,歆阳没这规矩。”

  “你......”寒烟咬牙握拳,被及时出现的花春想伸手拉住,道:“好了容昭,逗惹寒烟生气你又得不到甚好处,赶紧忙你的罢,泊舟还要回去做课业呢。”

  说着就拉寒烟往屋里去,边走边道:“你容大和方大就那德行,你莫同她两个计较,你下学就来了罢,饿不饿?我屋里有烤鸭,容苏明知道你要来,没下工就吩咐人去泉聚德买烤鸭,这不,东西才买回来,咱们趁热吃,你如意妹妹也跟你沾沾光,尝尝烤鸭的味道呢......”

  那二人入得明堂去,方绮梦掏出几片熟制过的薄荷叶送嘴里嚼,朝明堂方向抬了抬下巴道:“即兴来的法子能成么?别好心办坏事再给老温添堵。”

  容苏明三两下给泊舟擦好药膏,也捏几起片薄荷叶丢嘴里,嚼几嚼后眉心蹙起,道:“你跟那小温比我跟她接触的多,莫说你没发现她行思颇像兆联。”

  方绮梦收起装薄荷叶的荷包,点头道:“自然是发现了,只是没敢跟叶先生两口子说,你我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叶先生曾与兆联结发,又岂会毫无察觉,怕就怕小温会长成第二个兆联,若是那般可就太……”

  “咳咳!”容苏明突然咳嗽出声,吐了口中薄荷叶,嫌弃道:“何处寻摸的薄荷叶,忒难吃咳咳咳……忒难吃了些,冲。”

  “叶先生安。”要回自己屋子的泊舟走到门口,叉手给踏进门的叶轻娇问好。

  “安。”叶轻娇肩上挂着药箱,出于本能般拉住错身欲走的泊舟。

  抬起小孩下巴端详片刻,女大夫从药箱最外层的皮夹缝里摸出几片膏药,道:“入睡前用油灯火将膏药烤化,净过伤处后用东西把膏药刮下来擦抹上,翌日晨起洗掉即可,反复两日便消肿。”

  泊舟叉手揖礼给叶轻娇道谢,端的规矩方方正正,叫谁看了都羡慕这孩子端方。

  放泊舟离开前,叶大夫用拇指拭过小孩那伤处擦的膏药,朝这边走时送到鼻尖嗅了嗅,微笑道:“容大东家诚舍得给家人用好药,也不管适不适合。”

  容苏明用袖口捂着嘴,还是被方绮梦的薄荷叶呛得凉气儿直往鼻子里头窜,灵台尤其清明。

  俄而她才缓过那股劲头来,眼角攒泪道:“外行人胡医乱治,今儿叫叶大夫看了个笑话不是——我说你这薄荷叶子究竟哪里弄的,怎生如此窜劲?”

  前一句是回答叶轻娇,后一句自然问的是方绮梦,薄荷叶既凉且麻,便是吐了之后,口中余劲也可谓悠长,使容苏明每呼吸一下都觉得凉气直冲天灵盖。

  方绮梦嘿嘿一笑,朝叶轻娇这边挤眼睛道:“管她家那口子讨的呗,听说他们那些个武侯出门蹲差都是靠这个守大夜,绝对提神醒脑,啊对轻娇,容二方才呛你家小温了,当然,少不得我也插两脚,话说小温回去后就没再拿刀捅温楼吗?”

  “你可千万盼点好罢,”叶轻娇放药箱在脚边,人坐到方绮梦另侧,与容苏明正好隔着个小石凳。

  她活动活动僵硬酸疼的肩膀,答道:“今晨俩人儿刚怼天怼地吵过一场,不然我作何打发小的那个下学后来这里?——是大的那个下职后要回趟家取东西,我怕两人值我不在场时遇见,那就真能打起来。”

  打也是温离楼单方面挨。

  “哦对了,苏明要的药我也顺便给带过来了。”叶轻娇弯腰开药箱,从最上面那层瓶瓶罐罐里拿出个花布头封口的小药瓶,道:“是良药还是毒/药诚在一念之间呢。”

  方绮梦也凑过来看,边和叶轻娇吐槽道:“这个你放心,容二也就看起来像个狠人,实际上你不知道,有回我们铺里闹耗子,大东家去册库里存割单时候,一推库门,上头啪叽掉下来一硕鼠,给我们大东家吓得呦,用抱头鼠窜四字形容都不为……”

  不为过。

  容苏明抬手拍上脑门,幽幽道:“是啊,反正我不晓得上次是谁被掉了尾巴的壁虎吓得哇哇大哭,啧啧,这么有趣的事情呐,我怎生忘了主人翁是谁……”

  这二人互呛互杠起来时,若有人就其言辞进行整理记录,事后估计都能整出本新鲜有趣的话折子。

  小孩子的脸,八月份的天,说变就变。叶轻娇在院子里坐没大会儿,就见寒烟站在明堂门口高兴地唤她,“阿娘你快来这边,花姨姨这里有好多好玩的!”

  说的都是容苏明那些手工木制的各种小玩意,有多没少都被花春想拿出来哄孩子了,好在寒烟也玩着十分有趣。

  仲夏日照长,天黑得晚,几人留饭容家,花春想还亲自下了厨,使寒烟折服,跟在后面来来去去。

  “花姨姨,你那道笋是如何做的?太好吃了!”

  “花姨姨,汆丸子的面和肉几成调和方能那般筋道?”

  “花姨姨快看,如意自己往前走了两步呢!”

  方绮梦就粥吃下随身带的药丸,捅捅叶轻娇胳膊,道:“你家叶寒烟什么情况,是喜欢吃还是喜欢做?之前跟我住的时候没见过这样哇,小狗腿子似的。”

  “我听见你说的话了方大,”坐在地上和如意玩耍的人扭头看过来,手里的莲花船被弄折了某个部件,“非我狗腿,乃是你一没有小朋友,二不会下厨,诚然,我既爱吃又爱玩。”

  小孩儿说着站起来,手里依旧拿着坏掉的东西,坦坦荡荡道:“容大,我弄坏了你的东西。”

  容苏明既不大度也不敷衍,走过来仔细看了坏船几眼,问道:“会修么你?”

  不知是不是因为此前在院子里和容苏明发生过口角,寒烟打心底里不想让眼前这个爱跟小孩子计较的家伙看不起,挺起胸脯道:“会!”

  容苏明挑眉道:“那就拿去修罢,我工具不可能借你,你爹那套比我的更全乎,哪里不懂也莫问她,替你修了可不行。”

  寒烟似乎一时没转过来容苏明口中的“你爹”究竟是指的哪个,顿了顿才吭哧道:“谁要问他!我才不要问他呢,不就是个莲花花瓣么,我雕一个给你换了就是!”

  “我才出去几分时间,两个如何又架起来了?”花春想给桂枝送暮食,进门就见容苏明又在和寒烟斗嘴。

  叶轻娇微微笑着,神色是花春想以前不曾见过的柔软,“苏明正掐住寒烟的火捻子,可不一点就炸么。”

  “大大!啊……”如意似小猴子样膝盖和手并用飞快爬到容苏明脚边,拉住她阿大衣裾就要站起来索抱抱。

  容苏明弯腰将小家伙抱起,顺势高高举了下,逗得如意哈哈哈哈笑不停,口水都差点甩她阿大脸上。

  等容苏明把孩子抱到胳膊上,才知道小家伙该换尿布了。

  未过多久,花春想带如意回起卧居换尿布还没过来,改样领了位四十来岁的老妈子进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