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盯上方绮梦住的这座小院子了,因为院子里进进出出的还有叶轻娇和容苏明一家人,温离楼花了整整两日时间才搞明白那些人的来头,是暗者。

  暗者也可算是赏金猎人中的一类,他们不问道不问义,不分青红和皂白,凡给钱,就办事,让杀就杀,让剐就剐。

  摸爬滚打经商多年,得罪人不可避免,“丰豫”二字招牌下不知累积了多少人的血汗与前途,杀生害命未尝有,但因不敌丰豫而破产者不在少数。

  就以往惯例而言,若是因生意仇而盯上方绮梦的,那么也总少不了捎带有容苏明一份,温离楼机敏,沿着这条线稍微探查,便知晓了其中因果。

  这日下午,缉安司司正下职后,匆忙得连身上官制行头都没换,便打马来了方绮梦的小院。

  官爷直接踢门而入,入目是一院子大大小小的人在玩八卦阵的游戏,在场的有人明显慌乱片刻。

  方绮梦坐在马扎上,手里还转着颗八卦球,既然被当场撞见了,她干脆不掖着藏着。

  只是阴风阳气地揶揄道:“你们这些大官爷喏,进民宅时候都是这般横冲直撞的么?”

  “还好,”官爷原本带着笑意的眼角冷肃下来,视若无睹般挪开视线,瞧向方绮梦,道:“门也没给你撞坏。”

  温大人左手搭在腰间横刀刀柄上,来到院子里将右手里提的点心扔在小方桌上,就连日常怼方绮梦的嘴碎抱怨,此刻都变成了平平板板的无波无澜:“叶轻娇让给你捎的三品糕,几块破糕点罢了,竟然贵成这样。”

  方绮梦嘿嘿一笑,没搭话。

  容苏明正坐在小方桌旁,踩在她腿上玩耍的如意,一把薅住了温离楼横刀上挂刀的链子垂穗,嘴里叽里呱啦就是好一通奇言怪语。

  容苏明也不拦着,促狭温离楼道:“你没发现么,我家如意可愿意跟你亲近了。”

  “这是用过的刀,如意不抓哈。”温离楼弯下腰掰如意的手,一时竟然不敢用力。

  小孩子的手这样小,就连白中透着粉红的指甲盖似乎都是透明的,武侯怕自己稍微用力就会伤到这孩子。

  只好向别人求助,“容二,给她弄开。”

  “瞧给你老温小气的,刀用过就用过,给如意玩玩还少了你二两肉啊。”方绮梦嘴上打趣着玩笑,暗中偷瞥一眼被及时按住的寒烟,示意花春想帮忙把人带回屋。

  温离楼没出声,目光始终落在如意身上,她怕一旦移开视线后,自己就不知道该看向哪里才好。

  虽知道叶轻娇之前暂时把人安置在这里,但那边房子已经可以住人了,她以为按照叶轻娇那不麻烦别人的性子,该早就把那小鬼带走了,没料到今日一来正好和人撞上。

  想到这里,侧腹上早已只剩疤痕还在的地方,竟然有些隐隐有些发疼,妈的。

  容苏明与温离楼将近二十年交情,那句“这刀用过”或许在场别人听不懂,但她容苏明却不一样,听懂了这刀是杀过人泡过人血的。

  遂拉开如意的手,玩笑道:“如意呐,闺女,早都跟你说了这位叔叔的东西不能碰,她很凶的哦。”

  “打打打打!”如意来回摆动着被拉开的小胖手,转而去抓温离楼衣裾,想让人家抱抱。

  温离楼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给出反应,正准备伸手抱这粉嘟嘟肉乎乎的小娃娃,那边传来句不咸不淡的冷哼。

  “这边一院子姑娘媳妇在玩耍,也不知那男人来凑什么热闹,呦呦呦还要抱孩子,就不怕手底下人笑话他像个娘们儿吗?唔,别拦我——”

  十来岁的女孩儿被人捂住嘴,冷不丁大力挣开拉她的人,跑到花春想抓不到她的地方去,与僵在原地的温离楼整隔着大半个院子。

  寒烟的眉眼与神色,活脱像极了温离楼。

  便是说起刻薄话来,这孩子也不显得逊色:“他也就会挂着刀来吓唬女人和孩子,合该让那些颂扬他捧他臭脚的白痴们来看看,看看他们奉若神祗的温司正究竟是副甚嘴脸!甚手段!呸!脏!”

  温离楼脸色阴沉,握拳的手指节咔咔作响,被容苏明伸手按住了刀柄,“老温,寒烟她阿娘来了。”

  “你带家小且回去,”温离楼点头,没看大门口的叶轻娇,反而继续和容苏明说话,声音压得极低,甚至用了腹语,“近几日莫动,待我换了佩刀再说。”

  意思是:你这几天也别来这边,等我处理干净那些暗者再说。

  “如此,有事你就吱声,我们先回去了。”容苏明抱着孩子起身,唤了花春想过来,与那边原本在和方绮梦等人玩八卦球的泊舟一道离开。

  这个院子不算大,容家四口一走,院子就立马显得空荡荡的。识趣的病人方绮梦捂住肝部,哎呦咧咵地让毕遥扶她回屋了……

  回家的马车里,花春想有些乏力,没样没相地枕在容苏明腿上。

  为了方便如意在马车里乱爬,她阿大甚至拆了车里的坐板,改成铺竹席,坐蒲垫,也正好方便了花春想随便躺着瘫着。

  随便躺着瘫着的人边和如意玩耍,边好奇道:“寒烟不是温司和叶姐姐的亲生女儿么?”

  容苏明把如意抱到自己另一边的车尾去,不让小家伙趴在花春想脸上乱亲乱啃,道:“是亲生的没错,不过这里头也有些别的事,反正就是寒烟憎着她阿……”

  “阿大”二字差点脱口而出,容苏明顿了顿,不动声色改口道:“——憎着她阿爹,几年前城南旧城改造的兆联案,你听说过罢。”

  “轰动一时的事情,我当然听过了。”花春想点头,毛茸茸的脑袋在容苏明腿上蹭来蹭去,被容苏明一把按住:“轻娇十八岁生寒烟,但老温二十一才从朝歌回来,她两个是大前年才成的亲,大概有二十五六岁吧那时候,”

  说着,容苏明去掰如意,小家伙在咬她的手,咬起来特别疼,“此前那些日子里,寒烟是管兆联叫爹的,叫了七八年的爹最后被人杀死了,最大的嫌犯还是自己亲生爹,自己还因此而在外流浪一年多,你要是寒烟,你会有何感受?”

  容苏明下结论道:“反正我觉得,寒烟这孩子也挺苦的。”

  “唔,无论事情如何,孩子总是最无辜的嘛,”花春想也去拉如意的手,好不让她咬胡乱人,道:

  “我有一少时的私塾同窗,入碧林书院后就没了她消息,前阵子才得知她近况,嫁人后连生三胎女,被夫家给休弃了,娘家嫌她丢人,不肯让她回,她就自己带着三个女儿生活,后来疯了,再后来,她最小的女儿饿死襁褓,大女儿出门讨饭一去不归,她发疯亲手掐死了二女儿,被人发现时候,那孩子的尸首都臭了。”

  这本是个沉重到令人悲伤的事情,容苏明却俯下身来,一吻落在少妇额头,又被如意用力推开,小家伙自己扑过来抱住阿娘的脸亲。

  容苏明呵呵呵呵笑得低沉,捏住姑娘那温软小巧的耳垂,轻轻地来回捻着,“花春想,你的少时同窗哦,人家都生仨闺女了,你呢你呢你呢?”

  “你的关注点怎么,怎么在这里啊!”花春想耳垂敏感,左扭又扭想躲开,又被如意亲得满脸口水,一时好不狼狈。

  容苏明抱起如意,给花春想腾出时间擦脸,继续道:“你管我关注点在哪里,回答我的问题就是。”

  “我,我……”花春想支支吾吾的,耳垂和脸颊同时红起来,推了容苏明一下,回驳道:“那家里不有人巴巴儿地等着给你生孩子么,逼我做甚!”

  哎呦,会顶嘴了。容苏明笑得更加灿烂,搂着如意不让她去打扰花春想,“你不都已经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么,怎的还拿这个噎我。”

  花春想侧起身躺,脸朝另一边,只留给容苏明一个气呼呼的侧脸,“我乐意,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