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下方已然肿得老高,乍一看像是膝盖变大两圈,花春想把孩子递给容苏明,任她逗孩子去,自己弯下腰查看,“到底怎么回事?”说着眼神退了屋里其他人下去。

  待屋里人走光,容苏明揉花春想头,笑眯眯道:“花春想,我今儿挨揍了。”

  “?!”这句话不啻天雷,花春想伸手过来揪容苏明衣袖,“还有哪里伤了没?过来给我看看,怎么还敢有人动你,他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么?他......”

  “就磕了下腿,没别的,”容苏明虚虚拦了下姑娘的手,腿也挪下暖榻,眉眼弯弯噙着盈盈光点,有点起哄的味道,“花春想心疼喽。”

  花春想给这人放裤腿,“那可不是心疼么,你都给人揍了......是许家?”姑娘突然抬头看过来,眉心压得低,“是许孙培还是许向箜?”

  “不说这个了,糟心,”容苏明拉姑娘坐直,“帮我倒杯水呗,渴。”

  花春想倒杯热水放着,伸手道:“看看如意换不换尿布。”

  “我来就成,”容苏明熟稔地拉开裹在如意身上的小被子,诚然,如意方才皱眉噘嘴是因为湿了尿布,“换尿布,你去拿个干净的呗。”

  “你真是,又支使我。”花春想起身去拿干净的尿布,顺便拿来软纸,稍微沾湿了给女儿擦干净,“如意如意等一等,阿娘给如意擦屁屁哦。”

  如意举着握成拳的粉色小手,因袖子微长,没法咬手手,就在嘴里嘟嘟嘟地吐泡泡玩,好像是在回答花春想的话,逗笑她阿娘和阿大。

  “你还成精了呢,这丫头。”容苏明咯咯笑,觉得心头还压着口气,笑完长长舒出来,如意拖长声音“哦~”了一声。

  “这么小就想学说话了?”花春想和女儿着说话,三两下收拾干净又把闺女重新裹起来,嘚瑟道:“你都不知道,前两天你闺女哭的时候喊了一声娘。”

  这回轮到容苏明吃惊了,“不是罢,才多大点儿啊就喊娘,”晃着如意拍她道:“闺女,喊声阿大来听听?”

  容如意:“......”

  容苏明:“......”

  容苏明清嗓子,喝干净杯中水,问她媳妇道:“她是不是跟我不熟呀?”

  花春想道:“你再连隔几天抱她,她估计就跟你熟了。”

  “又噎我,”容苏明嘀咕道:“忙完这几天就好了,夫人担待担待嘛。”低头逗女儿,“闺女你说是不是?阿大给如意挣钱去了嘛,我们如意要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反正我们如意什么都要最好的,对不对?”

  “......”如意吐出一串口水泡泡,被她阿大用软巾轻轻擦去。

  “这日子真好啊,真好。”容苏明突然感叹,缓慢伸了下被踢伤的腿,微蹙的眉心自进来就没松开过。

  改样敲门进来,“阿主,主母,伙计来送消息,说姑奶奶已经醒过来,也跟大夫打听过,姑奶奶需好生将养。”

  “我知道了,”容苏明轻拍着怀里孩子,回道:“去库房里找找,尽捡好的给姑奶奶送过去。”

  “先等等,”欲走的改样被她主母唤住脚步,花春想道:“我去库房里看看罢。”

  容苏明抿嘴,似乎没想到花春想会说这样的话来,愣了片刻才“哦~”出声,笑眯眯道:“那就去呗。”

  49.三月春风

  晋以来,天子朝廷弘大同,男女平坐,然则整整百年至今,晋土之上当真男女平等否?

  打火司阵前队不要女人,那些出生入死的活计非女人能干;武职将领不能是女的,杀伐统兵需果断冷静,不少人认为女人往往优柔冲动……

  太多太多例子一时也无法尽举,然则有时却不得不承认那个叫差距的东西,挣扎过再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不甘变成无可奈何的屈服和顺从,然后,低下头,随波逐流。

  有不甘者如温离楼,扮作男相咬牙爬到缉安司司正之位,多年来此人为官为民无有偏私,人人颂温司官名,然若给人知晓她身份,那些流传在街坊市井的赞美转眼即可化为杀人不见血的利刃,诚然在它动手杀死温离楼前,大晋律法就会先一步手起刀落,解决掉胆敢藐视它威严的人。

  与温离楼被迫无奈的暗路行走不同,容苏明光明正大,竟却也不比温离楼轻松一二,经商十几载至今,没人算得清楚她吞下过多少酸甜苦辣,扛下过多少流言蜚语,忍下过多少刁难搓磨,但只当别人有难事开口向她求助,她就得出手相帮,因为在别人看来她有这个能力,若她帮,则继续一家亲睦,若不帮,则是她铁石心肠,人品败坏。

  与许家,迟早走到这一步,容苏明和许向箜都清楚。

  年后三月,朝歌传来消息,容家大爷容昱拜内阁次辅,掌内四阁之西,晋之商业百工尽在其治理调和之下。

  容苏明侧坐在公务室大敞的窗台上,手捧热茶杯,垂眸观辐辏,静默良久忽而叹道:“宝马雕车香满路。”

  “那你千万莫回首。”身后的方绮梦盘腿坐在矮榻上,身边堆满各式各样信报书函,接嘴接的比谁都快。

  容苏明似乎就爱跟她反着来,特意回过头来笑眯眯道:“然后呢,回过头之后呢?”

  方绮梦抬了下头,同样笑眯眯,指着自己道:“然后你就看见屋里有个大大大美女呗。”

  “滚呐,”容苏明笑出声来,反手抓了下后腰,觉得整个后背都突然有点痒,旋即耸了耸单侧肩膀,道:“同舞递过来的信报看了没?”

  “刚看完,”方绮梦把手里东西随意扔在旁边瘦几上,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道:“你真的想好将同舞丢了么?别人都是想方设法扩大家业,你是想方设法自折羽翼,奇葩。”

  “小老百姓斗不过官啊,斗不过,”容苏明笑,侧脸迎光,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温文尔雅,没有丝毫商贾的油滑,“就是觉得对不起那六七十号伙计,其他倒也没什么,容昱还要脸面,不会让他爹做得太过分,不然光是歆阳商行的指指点点就够他喝一壶了。”

  方绮梦点点头,道:“反正都是你自己的东西,是扔是保全凭你一句话,哎,我要不要也考虑考虑自己的前途啊?万一你哪天撂挑子不干了,我得给自己谋号退路。”

  “当、当、当,”门下想起三声不疾不徐敲门声,不用猜就知道是刘三军,“东家,总事,大通商号那边来人了,请见二位。”

  “请人到隔壁稍后片刻,说我二人这就过去,”容苏明下得窗台,放下茶杯反手去抓后背,等着正弯腰穿鞋的方绮梦,微压低声音道:“估计还是因为走货问题,他们发茶叶去上京,整整十五大货船,竟突然想走陆路,这不是逗我玩呢么。”

  “那就是没得商量喽,”方绮梦起身,顺便伸了个懒腰,“以前走运河不一直好好的么,如何突然要闹改道,走,且看咱老方会会他们去!”

  ……

  容苏明的女儿如意已经六个余月大,硬扎又健康,春三月时节,花春想带女儿出门游春赏花,便喊了好友华珺图来作陪。

  歆阳是个好地方,朝昏时雨,四序总宜,花朝节虽已过半月,城外却依旧娥儿翠柳,百花艳丽,眺目远望可见田畴膏沃,大知无凶年之忧。

  华珺图抬手搭眉遮去灿烂阳光,正好瞧见不远处有座亭子,指道:“那边歇脚如何?近水之地好捉鱼,许久不曾水边烤野鱼,今儿姐姐给你露一手。”说着边往亭子那边去,叹道:“可惜了如意还小,不然准得让小丫头尝尝她姨姨熬鱼的手艺。”

  “她尝不了她阿娘替她尝呗,而且她可以喝汤,这有甚个好发愁的,”花春想抱着左顾右盼的如意,笑道:“就怕你今日逮不来鱼,最后得请我们娘儿俩喝春风,喏,我们家扎实和泊舟借你,捉不来鱼就请我们吃丰乐楼大餐。”

  如意伸手抓她娘亲开开合合的嘴,小丫头正是甚都好奇的时候。

  “黑心,真黑心,”话语间,一行人直朝六角亭而来,华珺图道:“两条野鱼就想换丰乐楼一餐,你花小六真是精明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