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里后,易大东家没急着向丰豫伙计表明身份,让伙计引自己和盛理事见面,反而是自己到那边的茶几旁坐了,悠闲地吃茶。

  有大概半盏茶的时间里,端庄优雅的余庆楼大东家不言不语地坐着吃茶,丰豫负责待客的伙计终于按捺不住,提茶壶来给易大东家添茶搭话。

  上下不见方绮梦身影,易墨这才和伙计搭话,道是来见盛理事有事相商。

  说来也巧,她心里正盘算着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见到方绮梦,随盛理事往客室去的路上,恰巧就给她看见了方绮梦身边的毕遥。

  方绮梦那个没心没肺的,果然没多久就寻了过来。

  那女子手里拿着卷未封的呈报,直接推门而入,推门的同时就开始和屋里人说话:“盛理事,你昨日递过来的这份——”

  直到彻底推门进来,女人的话头才戛然而止,似乎是进来后才知道盛理事在会客,旋即粲然笑道:“易大东家竟然也在呀,那你们先聊,我等会儿再来。”

  “事已议毕,总事请进。”盛理事起身给大总事行叉手礼。

  他家大总事示意盛理事免礼,笑嘻嘻阔步过来,把手中的呈报递给盛理事,简单说了呈报上的问题。

  两人说罢,方绮梦抱起胳膊,闲适地打量眼前这个眉目含笑的紫衣女子,促狭道:“来了也不上楼去找我,易大东家这是气着呢?走罢,上我那儿坐坐去,容方某请易大东家吃盏消气的茶。”

  那厢正好有人进来和盛理事禀报公事,易墨跟着方绮梦上楼。

  二人才走到楼梯口,铺子外面急吼吼冲进来一个来自邮钧城的丰豫伙计,他认得总铺的大总事,在门口停留几息后便直接奔来了方绮梦跟前。

  伙计喘着粗气,从怀中小包袱里掏出火漆信匣呈上:“大东家急件,呈大总事过目!”

  方绮梦拆掉信匣上的火漆,拿出里面书信,半侧过身子去,以一个“借易墨之躯挡住他人视线”的站姿快速看完书信内容。

  不知那信上写了什么,方绮梦把信塞进袖子,拍拍易墨手臂:“我眼下有点事要忙,你自便。”

  接着就朝那边的几个伙计招手,语速飞快道:“去后头牵十来匹大马和一辆马车过来,再向车队借十来位手头没活的精壮伙计,就说随我出去一趟,来回算五日外薪。”话音没落人就大步奔上了二楼。

  易墨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方绮梦上窜下跳。

  方大总事在一楼二楼间总共跑了两趟,最后一次从楼上跑下来,路过易墨身边的时候,方绮梦顺手拍了下人家手肘,留下串道歉的话,不停气儿地就跑出了铺子:“莫生气,我回头请你吃饭……”

  道歉的话的确已说,可这“回头”的日子,就不知道要具体等到何时了。

  易墨微微一愣,俄而摇头失笑,方绮梦这女子,在她面前根本就是恃宠而骄。

  ///

  伙计送来的信和酒楼五石散事件无关,是容苏明写来向好友方绮梦求助的。

  此前逃跑的兰氏,被关家县的一户人家以淫/乱罪告到了县衙。

  县衙经审判后驳回原告诉状,兰氏淫/乱罪不成立,反被以亵渎公堂罪打了二十大板,收监至今。

  在监牢里时,她用银子买通狱卒给歆阳城堂前巷的人送口信,今日刑满,这才有今日这出方绮梦带人去关家县接她出狱。

  兰氏从大牢里出来,直接就被方绮梦扶进了马车。

  马车徐徐前行,兰氏坐在里面几番纠结,终于忍不住将车帘掀开了一条缝隙。

  路边果然三三两两站着不少那家的人,不用想就知道是那人的媳妇找来报复的,但兰氏左看右看,却终究没能寻到自己期盼中的身影。

  那个姓关的男人,果然不扛事,果然负了她……

  关家县离歆阳城距离适中,方绮梦把兰氏安然护送回堂前巷的容家别院,准备离开时被人唤住了脚步。

  是卫遥知:“给总事见礼了。”

  “卫姑娘客气,”方绮梦不甚正经地摆摆手,问:“容苏明怎么还让你在这边当差啊?”

  卫遥知眼神微微一僵,脸上却还是那副笑意淡淡的温柔模样:“家主让我暂时在此照顾陈卯和苏苹,遥知这厢有几件事情拿不定主意,梁管事也不能,遂想见家主,不知总事可知家主何时能归?”

  “何时能归?”方绮梦把手搭在眉毛帘上,挡住了刺目的灿烂夕阳:“那你得去问容夫人,你也曾跟在容苏明身边许多年,当知道她除了身边最亲近的人外,从不随便和旁人说什么归期。”

  方绮梦的话,好似触碰即死的剧毒般灌近卫遥知耳朵,让她原本还能保持微笑的脸瞬间变得狰狞,但那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罢了。

  她微笑着,甚至带了几分自成一派的端庄清傲:“总事所言甚是,遥知是关心则乱了。”

  “你在这儿乱有什么用,”方绮梦向来喜欢为别人的风月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憋坏道:“邮钧那边的呈报日日都有送到五花儿街,我估计着最多再有三四天你家主也就回来了,好在她此前为陪媳妇都在家里办公,届时你直接回容家找她说事就行。”

  言罢,方绮梦步履轻盈地离开,似乎心情甚不错。

  “呸!”四下无人,卫遥知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擦上个大红脸就真当自己是主角了,下贱鸟人,算得上什么东西……”

  卫遥知跟兰氏学了好多种咒骂,眼下这只是个最简单的,她却还远远觉得不解气,低头忿忿踢飞颗脚边小碎石。

  回廊尽头,月亮门后,小陈卯无意见听见那两人的对话,察觉不妙后他忙提起衣裾,蹑手蹑脚地回自己屋子去了……

  处理兰氏之事几乎耗费去方绮梦整日时间,上午带人去关家县,傍晚送兰氏回堂前巷容家别院,再回丰豫总铺已是入夜。

  刘三军还在忙碌,见方绮梦独自进来,他脚步一转迎上前,欠身行礼道:“总事回来了,”从怀里一小摞簿子中抽出两本递过来:“这是今日最终要呈大东家签字用印的,明日午前需转回到下面铺子,您过目。”

  “有劳了,”方绮梦接过簿子,略略翻看了几眼:“明日巳正来我公务室取即可。”

  簿子夹到胳膊下,想了想,她又问道:“可知余庆楼易大东家,上午来咱们铺子所为何事?”

  “我听盛理事说是因为……”刘三军如实回答,却又被方绮梦摇头打断:“罢了罢了,我不打听她的事,今日下午,大东家可曾送回来什么最新消息?邮钧那边情况如何?”

  刘三军:“大东家未曾具体来信,上次听迦南说的意思,”边说便跟着方绮梦往二楼去:“说是邮钧缉安司还在找证据,但问题就在于出入仓库的人不容易核查……”

  说完这个,刘三军已来到大总事的公务室门外,他停步道:“忽然想起来,下午时容家来人了,说是奉容夫人吩咐前来找您,那会儿毕遥姑娘不在,我承容家仆诺,转述总事您知。”

  “如此,”方绮梦点头,摸出钥匙去开公务室的锁:“时辰不早,你忙完也赶紧回去歇着罢。”

  “敬喏。”刘三军欠身,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