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是外院的人,按理说不能进内宅,把夫人送进主院后,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有话说?”花春想在屋门前停下脚步。

  迦南叉起手给花春想作揖,道:“家主让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花春想微笑,带着置身事外的冷静:“那你都知道点什么?比如说,你知道她要走到哪一步才会收手么?”

  迦南未语,向在场其她几人各看一眼。

  “你们姓容的人,都是这么谨慎,”花春想摆手退下青荷等人:“如此,可以说了罢。”

  迦南再给主母叉手,礼数规矩一板一眼:“家主此计只是让两方人皆入缉安司,如今目的已达到,至于事情究竟会走到哪一步,还要看您母家的长辈们。”

  “没劲,”花春想摇摇头:“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你下去罢。”

  “敬喏。”迦南叉手退离。

  花春想担心母亲,回到房里就写了封信,吩咐青荷去找从花家陪嫁过来的车夫老邓,让老邓亲手将信交给她母亲花龄。

  办完这事,她又让穗儿把账簿什么的都拿过来,开始清点陪嫁的所有东西。

  薛妈妈不知内情,以为她家姑娘被容昭被暂押之事吓到了,话里话外一个劲儿开导花春想,让她千万千万不要自乱阵脚,千万千万要相信容家主,相信丰豫的讼师们。

  听到“讼师”两个字,花春想灵机一动,心里有了些想法,她正准备让穗儿去找前院的梁管事,小丫鬟桂枝从外面趋步进来:“启禀夫人,外院小厮报,花家二太太、三太太等人来访。”

  容苏明的话有时候虽然不好听,但细想却是不无道理,花春想拒绝得毫不犹豫:“请何妈妈过去打发花家的人,就说家主去缉安司后主母也跟着病了,不方便见客,请他们回罢。”

  桂枝领命退下,花春想重新开始噼里啪啦打算盘。

  与容家的闭门谢客不同,方绮梦的娘闫夫子和大姐姐,在方绮梦被羁押进缉安司的第二天,就带着礼物高高兴兴地登了后街娄家的门。

  方家是众所周知的书香世家。

  方夫子与闫夫子膝下没有儿子,有三个女儿,长女两口子、以及次女夫妻俩也都是教书的,家中笔墨传承,唯独出了个小女儿方绮梦,一枝独秀似的投笔从商。

  娄太太本来对方家人登门拜访表示极度的欢迎,但知晓闫夫子母女俩的来意之后,她犹豫片刻,竟拿了方绮梦被羁押进缉安司的事情出来当谈资,还表示她已经准备将娄沁说给某某家的少爷续弦了。

  万幸闫夫子是读书人,才没有当场跟这位娄太太翻脸。

  那边,方大姑娘和娄家大儿媳妇一起去见了娄沁,言语交谈后,方大姑娘觉得娄沁性格温顺,应该能与她那个追风狗子般的三妹妹过到一起去。

  回到家后,闫夫子和大女儿一合计,拍板定下方绮梦娶娄沁入门的事情,隔天上午,闫夫子就让方夫子去拜会了娄老爷。

  娄老爷并不上心庶女娄沁的事情,方夫子为这事儿特意登门,隐晦地提了几句后,娄老爷就爽快地表示随时愿意嫁女。

  只是他对这场婚事有唯一一个问题,那就是方绮梦非是契姐身份,没法娶娄沁过门。

  七八年前时,女子在契姐和非契姐之间的不同,就单纯只是眉间是否有花钿,是以二者之间可以随意转变身份。

  然则五年前,今上承大统,将女子身份的转变载入律法,户籍和身份文牒上都会有标注。

  如今,寻常姑娘家若入契,则终生不得再改此身份——因为契姐是可以投身行伍,挣取功名利禄的。

  常言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事关方绮梦身份改变,方夫子觉得还是要与小女儿商量商量才行。

  闫夫子有点急脾气,和小女儿聊着聊着偶尔就会争执起来,方夫子不想让母女俩这个时候见面。闫夫子却对这些浑不在意,人下午就带了些衣物吃食,奔缉安司去探望小女儿去了。

  缉安司监舍里:

  方绮梦正在无聊地抠着墙砖活动筋骨,守门的武侯突然拍门道:“方绮梦,有人来探望了。”

  门下随即响起开铜锁时带发出的金属碰撞声音,舍门推开的同时,光亮骤然涌进来,坐在角落里的方绮梦忍不住抬袖遮在眼前。

  监舍昼夜漆黑,她被这来之不易的光亮刺得眼疼,心里却几乎是乐开了花,被关这几日,可是憋坏她也。

  方总事喋喋不休道:“这都第三天了才想起来探监,不过还好,赶在我出去前家里还有人来探望,若是您早来两天我也就跟着少挨点冻,一会儿您也顺道去看看容苏明罢,听说您那宝贝学生这几日里也是冻得不好过呢……”

  叽叽喳喳说许多,却不闻来者回答半句。

  鉴于每次惹事被羁押后,家里都是派爹爹或者大姐姐前来慰问,方绮梦遂疑惑地唤了声:“爹?大姐姐?”

  舍门关上,一道熟悉又好听的声音渐渐靠近,带着浅笑,让人如沐春风:“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方总事这般称呼,倒是煞我不轻。”

  “易大东家?!”方绮梦放下胳膊,视力好不容易才适应过来,仰起头诧异地看着眼前人:“你怎么来这种地方了!”

  刚问完方绮梦就懊恼自己又说错了话,毕竟易墨刚说过,人家是顺路过来看看。

  易墨脾气极好,适应屋内的黑暗后,她在方绮梦旁边的干草堆寻了空坐下。

  将身上披风取下给方绮梦披上,她淡淡道:“既这几日冻的慌,为何不让人传信回家?冻病了可不划算。”

  昨日夜里温度骤降,今日白天也是冷的,方绮梦当真冻得厉害,不仅没拒绝易墨的好意,还主动把披风往身上裹了裹。

  披风里带着易墨的温度,以及某种独属于易大东家的香味,严严实实将她包围。

  忍不住喟叹到:“看来还是我老方的人缘好,入了缉安司监舍还能有生意伙伴来看望,啧啧,易大东家有情有义呐!丰豫和您签约,怎么想怎么是明智之举。”

  易墨笑着“嗯”了一声,伸手摘下一根沾在方绮梦头发上的干草。

  这厢的方绮梦也没躲,还眼巴巴地问她:“你既来探望我,总不是两手空空来的罢?带有吃食没?”

  易墨微微一愣,旋即温婉笑开:“带了的,就在门外,我去取进来。”

  她出去取食盒进来,忍不住嘴角一个劲上扬,原本还在想该用什么借口将食盒拿进来才不会显得刻意,却没料到,这贪嘴的女子竟主动管她要吃的。

  “那边桌上有油灯,去那边罢。”方绮梦抱着食盒,没打开盖子就已经闻到了里面的肉香味。

  与容昭私下的骄矜自持不同,方绮梦是个平易近人广交朋友的,凡是她认识的人,几乎个个跟她称兄道弟呼姊唤妹,易墨来看望她,她也不跟人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