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商铺林立,繁华喧嚣虽不及歆阳,却也逊色不了几分。

  马车在路上左拐右拐,最终来到一家茶楼前停下。

  容苏明先一步下车,花春想随后从车里下来时,容家主正在和迦南与车夫扎实低声说什么话。

  茶楼伙计迎上前来,将马车拉去后头停放,花春想缓步走过来,扯着容苏明一点衣袖轻轻拉了拉,问:“就是这附近?”

  “不是,”容苏明反手握住花春想,眼神示意迦南去办事,牵着花春想站在茶楼门前:“绮梦她还要些时候才能赶过来,约的地方就是这里,你欲如何,先在这条街上转转?”

  花春想四下看几眼,入目皆是匆匆行人过客,街两边有各种店铺,甚为繁华,便拉着容苏明融入往来人潮。

  腊月到廿日则属至年关,处处都是置办年货的人,路边卖新桃的摊子连接成片,朱红色的对子洒金墨的字,欢喜的年画里金童玉女依旧那般喜气洋洋。

  花春想走进一家布庄。

  “客想看些什么布?”店伙计热情洋溢迎接上来。

  花春想在铺子里信步而行,左右看着柜台上各式各样的布料:“你家都有什么布?”

  伙计叉手,笑容中可见殷切:“小店虽小,布料却全,客是想裁做新岁衣,还是别的什么?小的好为客具体介绍。”

  花春想沉吟片刻,指向那个抄着手在柜台前随意乱转的人,道:“给她裁两套新岁衣。”

  伙计上下打量容昭,见这位客虽身穿寻常布料交领袍,脚上却蹬着皂底棉靴,腰间那方墨玉佩瞧着也是价格不菲,遂叉手向花春想介绍店里几种名贵布料。

  未几,容苏明被人唤了一声,回过头来瞧见花春想拿着三两种布料朝自己招手:“你过来,让我比比好看不好看。”

  容苏明眼神不算太好,瞧不真切那些布料,待走近后,花春想拿着样料逐个在她身前比照效果,容大东家这才瞧清楚那些花花绿绿的料子样式。

  旋即摇头拒绝:“不喜欢不喜欢,太过花哨了些,不喜欢。”

  花春想站在容苏明跟前,捻捻这人身上的衣服,道:“来回就见你穿这几套衣袍,也没个新鲜样式,年纪轻轻的人整日老气沉沉,太不好看。”

  “年纪轻轻……”容苏明接过花春想手里布料样式,忍不住轻笑出声,微微低下头来,问道:“你是在随口胡诌还是敷衍于我?”

  “你给我正经点,”花春想推容苏明,自己后退一步躲开这人,耳朵尖尖泛着淡淡粉红:“我瞧这几种料子还不错,不然你裁两件衣服?”

  容苏明挑眉,不知道自己又哪里不正经了,正要开口辩驳,视线里出现了个半生不熟的身影。

  本想一本正经修正自己形象,容大东家下一刻却伸手将面前之人揽进怀里,脑袋也按在自己颈窝。

  动作突然,花春想既惑且惊,想从容让你怀里退出来:“你做什么呀,容昭?”

  容苏明冷冷看着刚踏进门口的那个怀抱男童的人,声音却如常温和,低低响在花春想耳畔:“多年不曾有人这般待我,夫人此举甚是让人感动。”

  “是么……”花春想停下推拒容苏明的动作,心里突然有些酸涩,转而安抚般拍着这家伙的后背,道:“我说过我会对你好的,过往那些我诚然弥补不了,可是往后的日子,我就不会再叫你独自面对一人了。”

  容苏明尽量拖延时间,门口那男人却没有马上离开,因为随他身后进来的女人在看见容家主后,如见鬼神般呆滞在了原地。

  花春想在某些方面是敏感的,她及时抬起头瞧容昭,下一刻,不及容苏明按住她脑袋,这丫头就已顺着容苏明的视线转身看向店门方向。

  问容苏明的那句“你究竟怎么了”,就这样死死噎在花春想喉头。

  这种感觉,让她几欲窒息。

  店伙计觉着气氛不对头,忙不迭退到旁边,铺子掌柜见多了这种事情,本不欲搭理,却在瞧见那个腰垂墨玉佩的人后,忙不迭招手叫走伙计。

  花春想毫无意识地,几乎是第一反应,她憋住了自己的呼吸,十息,二十息、四十息……她努力憋着气,直憋到鼓起脸颊,直憋到眼睛变红,直憋到被人从身后扶住,她才膝盖一软,整个人靠在了容苏明身上。

  门口男人依旧抱着怀里男童,身边站着温柔的女人,一家三口那般让人羡慕。

  经历过初时淡定的错愕后,男人的脸色是花春想既熟悉又陌生的坦然:“小香椿,你听爹爹解释。”

  9.翁婿对峙

  东陆九洲百余家帝王朝堂,大晋国是唯一将“大同”刻上九鼎之国度,然则朝廷贯彻行大同百余年,却依旧未能将重男轻女完全消除。

  花爹乃家中四代血脉单传,入赘花家时与家中父母决裂,几年前其父母先后故去,二老离开前唯一心愿,便是希望花爹能幡然悔悟,回来为家里传宗接代。

  而二老唯一遗憾,则是到死都没能抱上孙子。

  花爹大悲大痛,人生再无归路。

  而花龄素来强势,虽对花爹父母身后事虽处理得当,但却未能尽数如花爹之心思,夫妻二人就此生出龃龉。

  花龄为了独女花春想打算,咬死不答应与花爹和离,花爹又无有休妻之由,有时觉一个男人实在不该窝囊至此,一来二去便偷偷在逍遥镇养了个外室。

  偏生外室肚子争气,十一个月前为花爹诞下一子,花爹大喜。

  如今花春想已经出嫁成家,花爹为给儿子名分,不久前已与花龄和离,甚至利益也都分得均匀,现下只剩处理些二人间的琐碎后事。

  里外皆将花春想瞒得严严实实。

  某家茶楼,静舍:

  花爹一家三口被容苏明暂时安排到了茶楼别处之后,花春想一动不动端坐在圆椅里,浑身发麻,手脚冰凉,乃至表现出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状态。

  经商多年,容苏明自是见多了这种……这种破烂事,心里实在有些无感,却还是不忍看花春想有如此反应。

  遂起身过去给花春想顺着后背,温声细语道:“你若是有何想说的,不妨说与我听。”

  花春想愣怔着,被容苏明的声音惊回神来,便顺着声音仰起脸看向身侧之人。

  见容苏明正低头看自己,花春想乖巧地眨了下眼,豆大泪珠倏地从无波无澜的眼眶里溢出,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她慢慢开口,语调竟是无比平常:“是不是绮梦姑娘来了?咱们现下要动身去汤泉馆呀,还是去你说的那家脂粉铺子呀?”

  “绮梦……她还没来,眼下我们哪里也不去。”容苏明拉把椅子坐下来,将花春想冰凉的手握在手里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