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花春想差点就信了。

  待反应过来容苏明话中的无赖散漫,花春想漱干净口中牙盐,擦擦嘴,诧异着唠叨道:

  “趿着鞋子像什么事,外头路上还指不定哪儿结了冰,仔细给你摔倒滑倒,就算你走路小心不会摔倒,寒冬腊月的,再冻了你脚后跟可就不划算了……”

  瞧容苏明半垂着眼皮一脸不在乎,花春想戳她手臂,重复道:“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

  “听见啦,”容苏明将蘸有牙盐的净牙刷伸进嘴里努努,抬手在花春想脑门上戳了一下,将人戳得往后一仰:“小小年纪怎么跟个老妈子似也,唠叨起来一套套的。”

  “竟说敢我小小年纪,你倒是年纪不小啊,也没见你有多成熟稳重,”花春想与容家主斗着嘴,拉开屋门让等在外面的青荷与穗儿进来帮她梳头。

  她回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边挑着发饰,边吐槽道:“容大东家不讲道理耍无赖的时候,连三岁孩童都要自叹弗如呢。”

  青荷与穗儿偷偷对视一眼,咬着舌尖憋笑,前者过去给花春想梳头髻发,后者过去铺床叠被,开窗通风。

  “窗户就先别开了,”容苏明咬着嘴里的净牙刷,道:“待巳时左右,日头彻底出来了再开。”

  穗儿称是,见青荷熟稔地在给花春想梳头,她向容苏明屈了膝,问:“家主可要梳头?”

  换作平时在家休息,容昭是绝对懒得束发的,若有急事要出门时,她脑袋上扣顶帽子就行。

  穗儿声落后,她歪了下头:“那就劳烦你了。”走过去坐在梳妆台对面的圆凳上,与花春想隔着一间屋子的宽度。

  “家主想束甚样的发髻?”穗儿拿着桃木梳子,道:“依旧是这个,还是换个样式?”

  “你还会束多种发?”容素净看一眼信心十足的穗儿,眼里带了笑——什么样的主子样什么样的亲随,这个唤穗儿的丫鬟,和她主子的性格带了点相似。

  穗儿点头,开始给容苏明梳头:“会的呀,时下流行的几种样式,奴都会,家主想要哪种?”穗儿笑眯眯等着一展身手。

  “照旧即可,”容苏明清清嗓子,狡黠问道:“你不是夫人的心腹么,只照顾夫人一人,何时学会的束发?”

  穗儿未回答,偏头看向花春想。

  容苏明心道,这小丫鬟看着没心没肺大大咧咧,可到底还是十分谨慎规矩的,但凡关于主子的事,她都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你管我的人做甚,”花春想伸手调移面前西洋镜,将容苏明的身影映在里头,她瞧着镜子里的人,吩咐道:“束好发就去粮仓取肉,鞋子穿好再上梯子,取了肉后就先用井水泡起来,然后去将灶通上火,先烧一锅热水备着……”

  花春想转而去跟青荷说话,容苏明摸摸鼻子,走神片刻——自己有多少年不曾这样被人随意使唤过了?

  大概也有二十多年了罢。

  那时还是个孩童,被阿爹使唤来使唤去,一会儿给他提鞋子,一会儿给他添茶装烟袋的,小磨盘一样被支使着忙个不停。

  忙完之后,阿爹就会笑眯眯地给她颗大大的糖,然后再把她抱到腿上坐着。

  她用小胖手认真地剥那特别难剥的糖纸,阿爹就靠在云摇椅里,乐呵呵地摇着蒲扇,说:“要个女儿就是比儿子好啊,我家小昭昭全天下最可爱,我享福的好日子满满还在后头呦……”

  穗儿手艺果真颇佳,很快就给容苏明束好发髻,彼时花春想正在对着镜子画花钿,容苏明喝下一杯热水,趿着鞋子奔东净而去。

  见人匆匆忙忙出去,花春想以为她是取肉去了,待她收整好走进厨房院子,容苏明也才推开粮仓房门。

  她手里拎把刀锋锃亮的切肉刀,嘴里咬着小半块米饼,听见有脚步声进院,她扭头朝这边看过来。

  “爬梯子时小心些,”花春想在几步远处站定,问:“用给你扶着梯子么?”

  容苏明将剩下的两口米饼全都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冲花春想摇摇头,自己迈步走进粮仓。

  “夫人,两种米现在就搅一块还是怎么着?”先一步进厨房屋的青荷将身站到门口,朝院子里的人问到。

  花春想不放心似的朝粮仓里探了探头,瞧见容昭正在搬梯子,自己迈步朝青荷走去:“洗的时候就搅一起罢,分开弄太麻烦……”

  厨房里比外面暖和不到哪里去,穗儿已经将灶台通开,她拉着旁边的鼓风箱,灶下的火苗子往外一扑一扑的。

  花春想拿来个瓷盆,和青荷头对头蹲在砧板前挑选蜜枣,灶火愈发旺起来,有暖意渐渐弥漫屋子。

  昨夜睡前已经备好诸多食材,眼下再弄些现备的佐料,腊八粥很快被放上灶台煮。

  这边都收拾差不多了,花春想来粮仓找容苏明。

  不知道容大东家磨磨唧唧在粮仓里做什么,花春想进来时候,容苏明才举着切肉刀,从房梁下挂着的半扇肉上切下一块。

  “来的正好,”容苏明将锋利的刀塞进腰间皮刀匣,收起腿下梯子,先弯下腰将手里肉块递给花春想,道:“看看这块轻重如何,不够的话我再上去切。”

  花春想掂掂重量,“朝食午食,就咱们四个,不想有剩余的话,这块就足够吃……”

  眼前忽然有个东西掉下来。

  花春想停下话头瞧过去,最后忍不住抬头看梯子上的人,瞧清楚梯子上情况后,花春想叹气,神色有些无奈又有些促狭。

  “嘿嘿嘿嘿……”容苏明两手扶着梯子的两边,两脚踩分别在上下两根横杠上,维持着鞋子掉时的姿势,龇牙朝花春想傻乐:“一不小心就掉了。”

  说完,人继续下梯子。

  花春想迈步离开,顺脚将面前这只被摔得鞋底朝上的鞋子踢远,低声嘟哝了句:“该,让你不好好穿鞋子!”

  容苏明还挂在人字梯上,挥着胳膊冲花春想喊话:“怎么走了,鞋子倒是给踢回来啊!”

  花春想迈出粮仓门,回过头来朝趴在梯子上的人吐舌头:“自己蹦过来穿,”并吩咐来接肉的穗儿:“不准给她把鞋子提过去哦!”

  穗儿接过肉,应了声是,转身回厨房去。

  厨房院子里有两间粮仓,偏偏这间是用缸存粮,地上未铺青砖,土地面虽是夯实地面,却因疏于打扫而有些灰扑扑的。

  容苏明爬下梯子,弯腰将还在脚上的这只鞋子拔上,一手按住腰间切肉刀,一手提起前衣裾,认命地单脚跳过去穿鞋。

  鞋子被踢到了屋门口,容苏明蹦过去之后大口喘气,这一大早的,朝食都还没吃,就又是爬梯子又是单脚跳,别说还挺累人。

  够到鞋子后立马就把鞋穿好,她这回是真的知道穿好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