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应帝王【完结】>22、第二十二章

  年节前后么,最是亲朋戚友往来走动的好时候,按理说亲王成家后今年应该开始设席宴请的,各个高门大家的夫人女眷在某种无法形容的矛盾情绪中一边瞧不上乔氏那个僭越门阀的贰嫁妇,一边又翘首以盼期待着能去王府赴宴。

  她们想近距离一睹亲王的风流神采,又想趁机跟亲王家那个掉进福窝里的贰嫁妇打打交道,好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竟然能得亲王青睐,但是等啊等等啊等,眼瞅着从腊月初等到腊月中旬,亲王倒是和往年一样拨冗降贵赴了几场臣公勋爵在外设的聚宴,亲王府里却始终什么动静都没有。

  这日,时不过在半午,从首饰铺出来冯筑寻了家点心铺子坐下歇脚,几个孩子要来几盘点心热饮自己吃着玩。因为方才在家脂粉铺子遇见几位官太太,听了提及外人从未见过真容的亲王妃,冯筑说:“年前后可有打算府中设宴?”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乔秉居给岁长往脖上套个小饭巾子,怕他吃东西掉身上,说:“不过我现在就能请你呀,中午咱们去哪里吃?”

  她离京多年,纵回来已有些时候却对京城情况掌握还是太少,知道的名地远不如冯筑多。

  这些年冯筑也没干别的事,就和些官太太把京城里吃喝玩乐的地方摸的门儿清,想了想,说:“跑一上午也累的慌,这附近有家火锅味道还行,咱们俩带四个娃正好够一个锅。”

  “妥的,”乔秉居欣然答应,说:“不是说下午还要回家干什么事,那吃过饭还去布庄么?”

  冯筑准备相些锦缎给家里娃娃们添几件新衣。

  “可不就没功夫去了,”冯筑咬一口点心,忽然冲乔秉居身后方向努了努嘴,暗暗说:“唉唉你看那边那个女的,头上戴的红珊瑚金簪多好看,那得是南番货吧。”

  “瞧着样式似乎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哎呦!”乔秉居顺着冯筑视线转身去看,你说巧不巧,竟看见随戴红珊瑚金簪女子之后进来个莫玉修。

  乔秉居话没说完立马收回视线低下头去降低存在感,冯筑不明所以但是紧随其后,两人暗暗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对方在躲个什么劲。

  红珊瑚金簪女子在柜前挑选点心,莫玉修闲等无聊,视线流转间毫无意外地看见了坐在铺子这边的乔秉居。

  俄而,一双干净整洁的皂靴停在桌边,莫玉修的声音自上而下响起,情绪难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那个谁出去玩没带你?”

  那个谁?哪个谁,亲王呗。亲王这几日不在家,和郡王一起有事出门了。乔秉居抬头看过来,微微笑着颔首示礼,答非所问说:“哎呀,好巧,来买点心?”

  “嗯,”莫玉修点头,垂着眉眼看乔秉居,复问说:“你怎么没跟家里人出去?”

  乔秉居微笑着,好奇说:“你怎么知道他出去了?”

  莫玉修说:“昨日因事去见,他阁臣说他与他堂兄一道公务去了,他每年大约这个时候都会出去玩几日散散心,怎么不带你?”

  最后一句疑问的语气尾音微微上挑,听着就带了几分讥讽嘲弄,似乎是准备揣起手来看乔秉居不被亲王待见的笑话,冯筑当即变了脸色,压低声音不悦说:“带不带是人家夫妻俩的事,这位官人您是哪位?”

  “切,”莫玉修冷笑一声斜眼打量冯筑,没理,继续对乔秉居说:“你爹病重,你哥独自在家里照顾,你不说去帮他分担分担,反而在这里吃喝享乐,穆夫人真是好大的孝心呢。”

  旁边上,原本在和冯筑的一双六岁儿女玩耍的隋让岁长兄弟俩从凳子上站起身,双双瞪着莫玉修,眼神里带着戒备与敌意,他们是小小男子汉,在外要保护娘亲。

  “莫官人,你慎言。”乔秉居脸上敛了笑意,神色沉静地看过来时,冷寂眉目于无形之中带出莫玉修从未见过的不怒自威,有几分上位者的压迫感。

  这种感觉对莫玉修说其实来并不陌生,只是乔秉居的威仪还欠些火候,若换作是她家里那位在此,更许不需任何神色或动作,只是闭着嘴顺话茬轻轻“嗯”应一声,就能叫这间铺子里大大小小跪伏满地。

  那是绝对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压迫,帝家王者气度从来非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堆砌而成,纵横捭阖挥师百万的手笔无不出于脚下红泥血土累累无计的枯骨,那个年仅二十三的男子待人温和,实际上却也是连叱咤三代朝堂的老丞相都要避其锋芒的人物。

  那年瑞亲王之事,年纪轻轻的穆品衡只去了相府一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丞相就卧病闭府长达七年之久。

  莫玉修心里呼咚一声,冷静理智登时劈头而下,他怎么就脑门发热来惹亲王妃了!莫家虽在这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他爹也还是在辅国手下做事讨饭吃的!

  真是糟糕!

  彼时,与莫玉修同来的红珊瑚金簪女子闻声寻过来,温婉一笑打破这片空间里的诡异氛围,问莫玉修说:“哥哥遇见朋友了?”

  乖巧可爱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正是莫玉修的胞妹莫九娘。

  “是啊,碰巧遇见位认识的夫人。”趁此机会莫玉修敛改态度,虽内心深处仍有几分鄙夷不屑,到底也不敢轻易浮于色来。

  莫九娘不是没察觉到氛围里的怪异,但她只当没看见,与在坐二人微微颔首示礼,甜甜糯糯说:“二位夫人好,我是莫九娘。”

  这是个招人喜欢的可爱姑娘,乔冯二人倒也不至于把对莫玉修的气牵连到别人身上,双双微笑回应,莫玉修没事找事的茬便算是揭过去了。

  爱美的冯筑趁此机会问莫九娘头上那只漂亮的红珊瑚金簪,果然不是本土货,而是实实在在从南番来的稀罕物,至于价格,不出所料贵得冯筑直呼离谱离谱,莫玉修却笑着补充说:“贵不贵的倒无所谓,小丞相的心意更有价值。”

  别过莫家兄妹,乔秉居伸手倒热茶时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忽然就想起来为何觉着那红珊瑚金簪有些眼熟了,她在长宁宫太后姐姐那里见过类似的,太后那里有很多南番货,都是小丞相元拾朝送的。

  太后要送她一些,她不要,太后就说:“这些稀罕玩意你哥哥多的是,倘喜欢就直接去他那里挑。”

  依照乔秉居对亲哥哥的了解,他就算再喜欢某种东西也不会把相似的跟着弄很多来,既是如此,元拾朝为何会有大量南番货?

  悉知为避免外来商物贸易冲击破坏本朝货币物市平衡,朝廷对涉外通商口岸一直都有严格要求,按照朝廷对外公开整年内准进物品之种类及数目,南番那些珍贵玩物便是寻常通商与走私总数加起来,恐也难以及乔秉居所见小丞相赠送太后之量,何况乎听说元拾朝多的是。

  次日里就是乔秉居去乔家接替哥哥照顾父亲的日子,乔秉居托人给哥哥送口信说自己有事得晚些时候才能过去,并把乔家给她陪嫁的蔡妈妈及两个上等丫鬟先遣回乔家帮忙,她则是独自来相府找元拾朝。

  相府门房不让她进,她报上姓名,门房不信,死活不信,粗暴地把她往外辇着:“整天想方设法进相府的人多着去了,想见我们公子的更是数不清,倘今日红口白牙就这样让你进去,我这条命还要不要了!你说你是相府亲戚,我在相府当差十年之久,那怎么就没见过姑奶奶府上有你这号人物?!冒充亲王妃也不置办身像样的行头来,看你这寒酸样还敢大言不惭说是亲王妃!”

  站在相府东侧门的缅国墨玉石台阶下,她摸遍身上玉佩香囊钗环耳坠甚至腕上珠串,这才想起来世上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能用来证明她的身份,于是她放弃进相府,只问:“元拾朝在不在家?”

  天气冷得人下牙不停磕上牙,门房缩着脖子满脸不耐烦地摆手赶她:“不在不在不在,赶紧走吧!”

  乔秉居也是无名火往上窜,三步并两步走上来一把揪住年轻门房的衣领,斥问:“元拾朝到底在不在家?!”

  许是万没想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敢对自己动手,高大魁梧的门房被女子这迫人的气势吓得一愣,石阶两侧四个年富力强的守门府仆纷纷投来看热闹的目光,门房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怒了。

  他一把撇开女子的手用力把人往后搡去,理着自己的缎面衣领说:“竟敢在相府门前撒野,我看你是不要命了,来人把她给我拖进去!非得让这些贱货长点记性不可!”

  虚掩的侧门后躲着看热闹的年轻仆人们,闻门房言后此起彼伏地应着声涌出门来要把乔秉居押进相府,哄闹声惊动路过的前院二管家,最后不可避免惊动丞相夫人,惊动了在家含饴弄孙的老丞相。

  自被过继给乔家,乔秉居有多少年没再踏足过元相府?得有十几年了吧,乔秉居不记得了,当元夫人抱着她哭得站不稳时,她才发现其实自己已经想不起记忆中母亲的样子了。

  她唯一记得清楚的是那时母亲一头青丝,如今已是半数华发。

  这样突如其来的相见打乱乔秉居计划,本是只找元拾朝,却被亲生母亲拉着不肯放手,元夫人甚至哭得头晕需要躺下暂作休息,而且躺下都肯不松手。

  被老丞相元在强行断开并保证阮阮不会走,病体难撑的元夫人这才吃了药昏昏睡去。

  出了卧房,元在拄着手杖走在前面,苍老的声音里在呼啸的冷风里无波无澜,与元夫人的情绪形成水火般对比:“怎么突然回来了?”

  跟在后面的乔秉居望着周围陌生的一切,清冷说:“为找元拾朝而登门。”

  “他不在家,我已经让人去找他了,”迈上长廊,元在步履缓慢走着,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边走边说:“都说好女不嫁二夫,你跟秦寿祖过十年都还能过不下去,跟穆云谏就能过得好了?”

  “是!”元在的言语与态度让乔秉居腔子里烧起一团火,烧得她眼底发红:“跟云谏我就是能过的好!”

  元在的话语平静且缓慢,说:“好?好哪里,好到让你孤身一人来登门?好在连个随护都不派,让你那样在相府门前遭戏弄?”

  说着,情绪平稳的老丞相手杖往地上轻轻一磕,未怒而怒的气势即刻就压得人喘不上气:“几家人的脸都要让你给丢光了。”

  这样来自平静气场下的压迫感太过太过熟悉,腔子里那团□□西撞的无明业火像是被一川江水奔腾扑过,熄得连个火星子都不剩,乔秉居两手攥起拳头又松开,冷声说:“你以为你骂的是我?”

  老丞相停下脚步,不紧不慢半转过身来看乔秉居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呵笑了一声,淡淡说:“门下那几个人我已经叫人都打死了,穆云谏那后生还算有本事,秦家十年磋磨将你折成村中短目妇,冲动易怒既倔且犟,穆云谏短短月余就养回你这点气质,不算太赖。”

  “你到底想说什么?”乔秉居并不想同他在这里追昔抚今,亲王到底有多好也不用他在这里指手画脚。

  元在侧着身子慢吞吞迈下几级台阶,沿着之字廊继续往前行,说:“看来你还得再多跟你相公学磨学磨耐性,他的耐性喏,连我这个快七十的老家伙都要自叹弗如哦。”

  十年一盘棋,至死不和局,逼得他若想抽身除非送命。

  “你不必总是这般憎恶我,”元在停下步子靠到走廊的朱漆围栏上稍作歇息,两手撑着手杖,微微喘着气说:“当年把你嫁秦家是形势所迫,如今你嫁入端亲王府的事,我充其量算是顺水推舟,你过的好与不好,都怪不到我身上来。”

  乔秉居说:“花言巧语一大堆,你做的一切其实不过只是为了保你儿子性命。元氏相党迟早要灭在穆氏手中。”

  “是,”元在轻捶膝盖,望着廊外的萧索冬景,说:“你相公有这个本事灭相党压三师,百年穆氏朝堂,也只有他能撑得起,镇的住。”

  乔秉居说:“你也不用在这里挑拨离间,云谏辅国将来必还政天子,能撑得起镇的住天下与朝堂的,只会有陛下一人!”

  元在说:“就算你再为他辩护,来日陛下亲政,他也仍旧难逃一死,我的傻儿,从古到今你见功成身退者有过几人?”

  乔秉居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撂下句话就迈步下廊朝外走,“倘真想让我家云谏保你儿性命,停了你儿与南番见不得人的交易吧,元年以来四方列阵,大好河山怎会拱手让人!”

  “站住!”元在平静苍老的声音终于变得冷硬起来,甚至有些阴鸷:“穆云谏到底给你说了什么?若没有他授意,你怎么会跑来跟我说这些?穆云谏到底在谋算什么?!”

  乔秉居没有回头:“你觉得你们能瞒得了他什么?”

  “……阮阮,”短短片刻之间,老丞相自如地收敛情绪,什么都没套出来,他低估穆品衡调//教人的本事了,“倘得空,多陪陪你母亲吧,她的病纠缠多年,说不准就是哪天,想那年要你,旁人都在笑她老蚌生珠,可只有我们自己家里的人知道,你的到来给家里带来多少幸福和欢乐。”

  “是么,”再面对老丞相的这般把戏,乔秉居连冷笑都懒得有了,“这遭来你家,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若你知道事情轻重,那我来这一趟,已经足够偿还你们的生身养育恩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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