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应帝王【完结】>21、第二十一章

  冬月里至跌进腊月,乔秉居在乔伯府侍父疾已有些日子,乔弼达的情况稍有好转,乔思明就让妹妹带着孩子回王府歇息,照顾卧床病人非是亲身经过而不知其难。

  离开前乔秉居与哥哥商定兄妹俩轮番照顾,不然都太累,乔思明答应下来后乔秉居才肯离开。

  在此之前,在乔思明心里其实妹妹和乔家一直都是不亲近的,他觉得以妹妹清冷倔强的性格,加上此前与父母之间多冲突,妹妹有可能来探望探望父亲,尽了名义上的女儿之孝就会罢,可看着这些日子以来妹妹照顾父亲抓屎倒尿巨细无遗,他才知道原来是他这个当哥哥的太不了解妹妹。

  待乔秉居离开乔家乔思明才敢出门去忙些自己的事,那厢乔秉居回到王府,心里也是揣了事,夜里去睡觉的时候思来想去,没忍住还是扒拉了还没睡的亲王的胳膊:“说个事呗,很快。”

  “嗯,你说。”得闲有空的亲王正靠坐在床头,两腿屈膝身子微微向外歪,一手拿个核桃一手拿个金属细挑子跟床头灯下挑核桃花纹,整的像街坊上坐在背风墙下晒日头玩核桃的七老八十老大爷。

  也不知何时有的这个爱好,盘核桃。

  躺在里面的乔秉居扒拉着亲王手肘坐起来,踢踢被子挪近些看亲王捣鼓核桃,开口的话语是曾被逼迫丢弃快十年的低声细言,不紧不慢,在亲王面前她会自然而然轻声慢语,不会像和秦寿祖交流那样似个泼妇骂街开口就是河东狮吼。

  她说:“就是我哥,这些日子和他一起照顾我爹,我觉得他一个人撑着一个家,真的挺不容易。”

  亲王用拇指搓搓挑过的核桃花纹,不刺手了就换个地继续挑,夜深人静时放低的中音好听得犹如绵柔纯酿,更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宠溺,自耳入,醉心田:“我去吏司和督察院问过,此前他们询问你哥只是例行公事,待侍疾毕,不影响他回班去当值。”

  “我哥常说君子可内敛不可懦弱,面不公当起而论之,可当遇见旁人诬蔑诋毁他时,他却也不会站出来同人分说,万好有朝廷为他主持公道,还他一个清白。”现有的坐姿不是太舒服,乔秉居手肘撑在枕头上挪动着身子寻找合适的靠姿,眼睛又还盯着亲王捣鼓核桃,不经意间就靠得亲王更近,“不过我不是想说这个事。”

  察觉到身边人不知不觉的靠近,亲王忍不住的借助自己坐的高的优势,不断偷瞥几乎贴在自己手臂上的乔秉居,心砰砰直跳还要努力装的平静,最后只剩瞧着那乌黑发顶偷偷抿嘴。

  亲王心里想问倘有朝一日我也为人诬蔑,你也会为我辩白么?那张倔强的嘴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嗯,那你是想说什么,我先说啊,按照你哥的性子,他不会平白接受我钱财帮助的。”

  之前欠的钱还被乔思明念叨在嘴边呢。

  “猜错了呢,也不是这个。”乔秉居看着亲王捣鼓核桃,心里感叹怎么可以有男人的手长这样好看,边忍不住把自己粗糙难看的手往暗里藏。

  似乎亲王的注意力都在莫京城莫辅弼送的这个四座楼文玩核桃上,也似乎没发现身边人的小动作,说话带了些许笑意,温柔无尽中有隐约故意促狭:“哎呀,我也会有想不到的地方,你告诉我嘛……欸,怎么了?”

  不过是两人之间很平常很简单的闲聊,乔秉居不争气地红了眼眶,她用手揉揉眼,一开口就忍不住抽咽:“我没事,只是觉得你对我实在太好了。”

  是么,我对你实在太好,那你喜欢么?亲王的拇指用力搓核桃,搓几下又搓几下,忍着不去捧起乔秉居的脸,忽然觉得好看姐姐现在抽咽起来的样子还是跟小时候好像,便促狭说:“又开始胡言乱语了,那不然你也对我好些,好到我也感动到哭?……哎呦,开始捶人了。”

  亲王的膝盖被人不轻不重打了两下,亲王晃着膝盖低低笑起来,心中的慌乱脸上的笑,手中的核桃不慎滚掉,亲王掀开被子下床去找。

  却然乔秉居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蹲在脚踏前的亲王就摸到了藏在床榻下的小箱子,埋下头瞅一眼,仰起脸问王妃:“下头这个箱子是什么?”

  箱子里装的是自己编写的亲王传记,乔秉居那颗心登时就提到嗓子眼,怕亲王追着多问,控制不住头皮发麻说话磕绊:“是我,我的一些东西。”

  “哦,”亲王与秦寿祖完全不同,亲王伸长胳膊去把核桃捞出来,别的什么都没多问,并且还说:“东西若是不够地方放,赶明日把屋子好好腾腾,吩咐知非再置个大一些的柜子来。”

  亲王找回核桃再继续靠坐回床头,乔秉居捡起被亲王随手搁在她被子上的细挑子递过来,一颗心扑通又掉回肚子里,声音嗡嗡的说:“讲回正经的,我嫂嫂走了有些年了,我想再给哥哥张罗个媳妇,你看怎么样?”

  “这是好事……”亲王接过小挑认真想着,拇指把核桃压在手心而其他四根修长手指在织锦被面上一扣一扣,说:“但合适的人可能不太好找,思明今年三十?”

  “过完年二十九。”乔秉居说。

  亲王说:“如今京里京外我能想到的人家里,暂时没有和思明年纪差不多的女郎。”

  乔秉居说:“不一定非要年纪差不多,大几岁小几岁都妥。”

  亲王说:“小几岁也不好是对方年龄低于二十岁吧。”

  乔秉居说:“那就找超过二十岁的?”

  “也不容易找,”亲王笑了,说:“疏律有定,女子超过十八不嫁人,男子超过二十不娶妻,这都是要罚钱还要多纳税的,五倍于成丁税的税,京城尤其抓的紧,这谁缴得起?”

  乔秉居伸手去扒拉亲王压在手心里的核桃,说:“那你这几年岂不是缴了很多冤枉钱?”

  “是啊,”亲王松开手任她把核桃拿去玩,说:“比你哥大些的更是不好找,毕竟不是谁都有我这般幸运。”

  乔秉居一愣,腾地烧红了脸,耳朵都热起来,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她在沉默中慌乱地抓起被子,慌乱地捂住了脸,她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被亲王这样珍惜。

  她已有将近十年的夫妻生活,但秦寿祖不是会说温柔话的人,她是个女人,有时偶尔也会向自己男人撒娇,有一次在豆腐坊,她干活干累了,看见秦寿祖坐在石头上嗑瓜子歇息,便走过去搂住男人脖子趴在了男人的背上,她刚想说好累啊,男人就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开,嘴里咬着瓜子不耐烦说:“起开起开起开,别往我身上趴,整天就你累累累,我都不知道累么?有这功夫不如给我捶捶肩膀。”

  莫说撒娇被拒绝,夫妻多年,秦寿祖甚至从来没有牵过她的手,无论从哪方面说,秦寿祖都不是温柔的人,以至于成亲多年,乔秉居从没听过半句风月中的好听话。

  亲王啊,这样温柔的人,与亲王走的太近只会让她深陷,沉沦,最终不可救药。

  “你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被子下响起乔秉居的声音,克制冷静而淡漠谨慎:“我知道你只是说顺嘴了开句玩笑,但这还是会让人误会的,以后我也会注意与你往来的分寸,嗯。”

  被伤害太深的女子像个被抛弃后流浪多年而又再次被人收养的小猫,战战兢兢一颗心藏在平时的温温顺顺表象下,愿意与你亲近时偶尔还会主动向你露出柔软肚皮,可一旦受到惊吓便会立马炸起浑身刺毛,警惕又谨慎,倔强又伤人。

  慌乱中核桃掉落在乔秉居身上的被子上,亲王伸手轻轻去捡,不过丁点触碰,竟让被子下她紧绷的身体跟着颤抖了一下,亲王把带着刺毛的新核桃攥进手心,扎得疼,疼得一时分不清楚是手心疼还是心疼。

  “好啦,”亲王眼底微微湿润,另一只手故作轻松按了下乔秉居露在外面的头顶,说:“真小气,开个玩笑都不让,你哥说媳妇的事我托人留意着,你也可以让你娘你舅母你大姐姐帮忙相找相找,时候不早,吹灯睡吧?”

  乔秉居捂着脸往下钻着躺平,说:“嗯。”

  床头灯灭了,乔秉居向里睡去,亲王挨着床榻边上,面外而卧,两只眼睛盯着黑乎乎的屋子久久无法入睡,那核桃也一直攥在手里没有放下。

  次日里,进腊月后不再卯时上衙的亲王照旧在家用早饭,亲王饭量不大,只掰小半个饼吃,顺手把另一大半递过来问:“吃不吃?”

  “吃。”乔秉居正在用金属汤匙给岁长把不好咀嚼的青菜弄断,亲王把半个饼放到她粥碗旁时,她看见亲王白皙劲瘦的手腕上戴着串佛珠。

  照顾罢小儿子又给大儿子递过去个煮鸡蛋,乔秉居拿起半个饼咬一口,随口说:“你戴的这个佛珠挺好看。”

  她没有说实话,其实不是单单的珠串好看,是珠串戴在那手腕上真好看。

  “和尚给的,说是求的保平安。”亲王说着,把烫手剥不成的煮鸡蛋从隋让手里拿过来,帮他剥了鸡蛋皮再递回去。

  隋让接过鸡蛋,低低说:“谢谢先生。”

  “不用客气。”亲王应着,又转问乔秉居:“今日可有何行程安排?”

  乔秉居心虚地笑了,说:“没有,就在家,晚上你想吃啥尽管报,我下厨。”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相府姑娘如今已是煎炸蒸煮浆洗缝补样样都会的灵巧妇,下厨虽做出来的虽不是珍馐佳肴,家常饭菜还是拿的出手。

  亲王温声和气说:“年底么,可能就不回来吃了,若是晚归,不必等我。”

  就算不是官场,其他行当里到年底时大家也都是要一起出去吃吃喝喝的,乔秉居表示理解,只是下意识想要叮嘱几句不要多喝酒,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反倒是岁长说:“先生去外面吃饭,要记得少喝酒,多吃菜,吃不完,带回来。”

  “行,我记住了,”亲王忍不住弯起眉眼,完全是随口问:“小嘴怪会说,谁教你的这些俚语?”

  岁长说:“我爹爹。”

  “……是么,听着还怪有趣嘞。”亲王脸上温和笑意并未减少,亲王与娃娃搭了话后如常用饭,乔秉居却觉得亲王似乎不高兴了,隋让也这样觉得。

  但是亲王有什么资格不高兴呢,没有的。

  身不由己也好借酒浇愁也罢,亲王到底还是没有听岁长的建议少喝酒,亲王在与阁属的酒宴上喝了不少酒,虽没醉到走不成路要人搀扶,到底还是晕得不行,乔秉居接到通传连鞋子都忘记换急忙忙一路从卧房接到王府二门,却眼看着亲王乘坐的软轿绕过二门直朝别处而去。

  她迈步想追过来,被知非拾礼给拦了一道,知非说:“王妃见谅,主上每酒醉则必独处,若是明日让主上知奴婢偏劳了王妃,奴婢逃不得要狠狠吃通罚。”

  乔秉居不会为难尽职尽责的知非,乔秉居又从来是个犟的,深夜,她披着棉衣提灯寻过来,路上遇见一队巡逻府卫,她正准备解释自己身份并询问一下亲王在哪里,没想到那府卫为首的队长就向她抱拳行礼,避开视线说:“不知王妃何往?卑职为王妃提灯引路。”

  府卫竟然认识她。

  “倒是不用提灯,不用,”乔秉居有些不知所措地紧紧身上棉袍,说:“我只是不放心殿下,要过去看看。”

  队长热情说:“主上就歇在瞩望阁,这些年主上每醉酒都会歇在那里,您顺着这条路再行过两个十字路口就到瞩望阁。”

  别过府卫,乔秉居一路寻来瞩望阁,说是阁,不过只是名字为“瞩望阁”,眼前只是寻常院门,推门而入,是一主一耳的紧凑建筑,主屋里亮着隐约灯亮,乔秉居过去轻轻敲门:“殿下,你可醒着?……殿下?……阿衡?”

  “嗯,我在,”里面终于响起回答,沙沙哑哑,听着尚未醒醉:“屋门没栓,进来吧。”

  乔秉居推门而入,无心打量屋中摆设,她看见亲王和衣坐在床边头靠着床柱眉头紧拧,忙三步并两步走过来用带着凉意的手摸上亲王额头,她问:“头疼得厉害?”

  亲王有气无力地摆下手,仍旧闭着眼,紧拧的眉心却稍有舒缓,低低沙沙说:“你手凉凉的,贴着头时舒服些。”

  “我给你带了个梨,”乔秉居一手贴在亲王额头没撤,另只手从挂在腰间的布兜里掏出个梨,说:“能解酒,你咬着吃几口,听话。”

  亲王勉强把沉重的眼皮掀开条缝,接下梨,咬一口在嘴里慢慢嚼,嚼着嚼着,也不知怎么嚼出的勇气,亲王抬起双臂环抱住了面前人的腰身,没有设防的人被拥了个小小趔趄,彻底贴近亲王身,一动不敢动。

  亲王也没做什么,只是额头贴在了她身前,沉默片刻,亲王带着醉意说:“你以前,也是这样照顾他的吧。”

  乔秉居被这没头没尾的话问得愣,没出声。

  须臾,亲王慢慢松开了双臂,手中只才咬下一口的梨掉落在地,亲王似乎连拿梨的力气都没了,亲王低声笑起来,笑得那样脆弱。

  乔秉居站着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不敢相信啊,尤其亲王还醉着,怎敢叫她认真去想。

  “那个……”乔秉居往后退一步,试探说:“阿衡?”

  睁不开眼,亲王也不想睁开眼,抱住自己胳膊向后转身就这样躺了下去,哑声说:“我在这里躺会,你先回去睡吧,等我不难受了,就回去陪你。”

  “我才不走嘞。”乔秉居拽来床里面的被子抖开给亲王盖上,自己也跟着躺下来躺进厚棉被里挨着亲王,说:“外头那样冷,而且还那样黑,我要在这睡,在这陪着你。”

  亲王没说话,只是抱紧了自己,外头有风,今夜月光明。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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