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国臣【完结番外】>134、第百三十四章

  朝廷这两年来动静很大,整个中枢乃至阖都勋贵公卿几乎都要被整饬一遍,被触犯利益的人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无不憋着劲伺机反抗,偏偏以赵长源等年轻官将为首的“策华集团”把事情做得漂亮且没有把柄,让人挑不出错。

  从三十二年到三十三年年初,策华集团和朝中朋党拉锯,各有胜负。

  至三十三年二月中下旬,后宫贺华公主生母钱贵妃被牵扯到其弟钱国公钱根卖官鬻爵、私占民地等重案中,坐实,褫夺封号贬庶人,案子后续零碎还没处理完,听令于策华宫的内御卫忙得头发梢炸起,三台也是不得消停。

  意料之外而情理之中的是,在珈映观的杏花开争先恐后满枝头时,大周国第八代皇帝柴贞病倒,情况不佳。

  东宫无主,群臣无首,皇帝昏迷数日,转醒后第一时间召见策华公主柴聘及三台要员,似有托孤之意,内外哗然。

  太学诸生并左近儒生士子静坐艮兴门抗议公主摄政,内御卫奉命看守,期间数度言语冲突升级肢体冲突,卫未携兵,数人反为学生伤。

  当时是,郁孤城三营人马戒严外城,谢重佛禁卫重兵把守皇宫,一时之间,盛春时节里的太平汴都被笼罩上一层看不见摸不着但又真实存在的恐惧,不安如利刃悬在每个人心头。

  天下事,有利可图即会有人为。

  素来立场鲜明反对公主问政的官员短时之间纷纷出事,或暴毙或辞官,暗处有消息传出道是此乃策华集团为排除异己所做,引得群情激愤,艮兴门外学生人数短短两日内猛增至八百数。

  听说天下读书人都开始响应朝臣拒绝公主问政,并竭力声讨禁卫军大都督谢重佛伤害学生的暴行,在矛盾彻底加剧前,三台以钧令向天下发出一道公知文,短短数日送达大周每座州县府衙,文上加盖三台大印及六部红戳,除非颠倒柴氏江山,否则真实不容置疑。

  一顿饭能吃一只烤乳羊的兵部尚书钊梁伯朱见昇突然暴病而亡,兵部事务暂由名不见经传多年的左侍郎黄庵代理。户部左侍郎虢城侯毛建文深夜暴毙于卧榻上、都察院御史郭智道递陈情书停职回乡丁父忧,凡“策华集团害人”流言期内出事官员调查结果皆附文中。

  文曰,依《大律》凡官八品上非老亡皆立案,三台着大理寺、刑部并汴都府查办,仵作格目具书如下:朱见昇殁于心脏缺血,原因食溢饱胀;毛建文殁于气血攻心——懂的都知道所谓气血攻心俗称马上风……

  死因一个比一个让人说不出口,死者家眷子弟至大理寺指名道姓状告几名士子污蔑亡人清名,被告人被轻到大理寺狱走一遭,招供受人指使散播谋杀论以攻击策华宫官员,指使之人用心昭然若揭,阴谋论不攻而破。

  有人会煽动学生利用舆论试图逼迫策华宫放弃问政,便有人会将计就计借力打力,策华宫里那帮乌沙补服不吃素。

  几乎一夜之间,局面剧变矛头陡转,受到人蒙蔽的学生们更加慷慨激昂,聚集汴都打砸了供书上的指使者绪郡王府邸,反对托孤的公卿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公主问政事再无阻拦。

  熙宁三十三年三月二十六,帝嫡出九女策华公主柴聘奉天子十二印,以郡王林祝禺为辅,共三台平章国计。

  “朱见昇在兵部势力不小,能扳倒他,兵部本部员外郎年小高出力委实不小,此人在兵部扎根多年,是有些能力在身上的,”吏部递上来的官员调动书上,赵长源指出“年小高”三个字给林祝禺看:“记得他么?”

  林祝禺那张长年掀不起波澜的脸上依旧平静,把年小高名字往兵部侍郎职位下的空白处指,烟嗓道:“可任。”

  赵长源笑了下,小林郡王从来行动凌驾于语言之上,援助落实于行动之中,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搭档对象。

  林祝禺却没笑,这人鲜少开颜笑,同她不熟者甚至以为小林郡王似乎不会笑,道:“殿下问慈幼院。”

  “已办妥。”赵长源从桌角几摞奏本中抽出一本给过来。

  林祝禺打开看,赵长源亲自批办慈幼院的公文周到仔细,挑不出错来,末了,粗粝指腹从右仆射批的“即酌办”三字上一抹而过,心想终于等给柴聘那闹挺丫头一个具体交代了,用稍微有些标准的官话问道:“汴都慈幼院赵余,你阿妹?”

  “你认识?”赵长源有些惊讶看过来。

  需知林祝禺此人随时随地一副“活着干死了算”的无所谓模样,三台重臣她都懒得分清楚谁是谁,更是对着吏部尚书喊户部尚书姓,此刻怎么会如此清晰提起小鱼儿赵余?

  林祝禺轻描淡写解释了句:“是殿下认识。”

  皇帝女儿何其多,朝中殿下何其多,而小林郡王口中所指“殿下”,从来除策华公主柴聘外别无他人。

  赵长源不再多问,继续提笔勾阅奏本,待回到家,才进门即被吴子裳往怀里塞进件私服:“小鱼儿出事了,你快同我一起过去。”

  五妹妹小鱼儿自幼老实木讷,被人欺负也不说,及至成人,遇人不淑,解婚,后与友人结伴在慈幼院做事,几年来算是安稳,乍闻出事,赵长源第一反应是五妹妹又为他人所欺。

  待匆忙赶到赵余住处,看到院中场景,见四妹妹狮猫儿以及霍家那个“百亩水稻田里一根红高粱”霍闻昔也在,赵长源暗暗松口气,啊,虚惊一场,原来不是自己妹妹被欺负,只是被五花大绑蜷缩在地上呻//吟之人赵长源险些没辨认出来。

  待这男人开了口,始知是赵余前夫窦家曜,带着无助哭腔:“大哥大嫂,你们终于来了,你们要为我做主……”

  呃,他“大哥”来是来了,押班累得不像样,已然没足够精力处理这些家庭琐事,只好暗暗使眼色央求他“大嫂”出来镇场,他“大哥”理直气壮偷懒,坐着充当吉祥物。

  日向晚,余晖渐消散,屋里地方又小,容不下七八个人挤进去,只能在院里,片刻后,董之仪把风灯都点起,照得院里亮堂堂。

  松了绑的窦家曜委屈又憋屈坐在不合适的小马扎上,想抱膝盖因肚子太大而抱不住,喝的那点酒早已散干净,偶尔抽噎两声。

  谁知道狮猫儿和霍闻昔下手一个比一个狠,两个姑娘家家愣是合起伙来把个将近六尺的男人揍到哭。

  五月入夏,灯火亮起便有飞虫来扑,赵长源扇飞险些撞脸上的蛾子,反手托脸静看窦家曜哭。

  赵首阳半躲在霍闻昔身后不敢露脸,赵余低着头坐在董之仪旁边,四个人皆是尽可能远离赵长源,怕长兄这事真不是假装出来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场该要怎么审?吴子裳和赵长源目光交流:先问哪个?

  赵长源装死没反应,被吴子裳用力剜了一眼。

  “窦公子,”吴子裳坐在带靠背的小板凳上,上身前倾:“方才你喊长源为你做主,不如你先给我们说说,发生什么事?”

  “嘤……”窦家曜张嘴先抽噎,被斜对面赵首阳一记眼刀飞过来,吓得他捂嘴,简直又要哭。

  赵长源看赵首阳,赵家老四悻悻收敛,继续躲回霍闻昔身后。

  见有人给自己撑腰,窦家曜无比可怜道:“我就是,我原本是牵挂赵余,想来看望她,无意间撞见,撞见……”

  接下来的话好似是什么奇耻大辱,令窦家曜难以启齿,又碍于不得不说,他牙一咬眼一闭,胡乱朝赵余和董之仪指:“结果撞见她两个女人亲在一起,赵董两家人的脸都要被她们丢光,斯文扫地,有辱门楣!我劝赵余改邪归正,却遇四姐姐大打出手!”

  “去你妈的斯文扫地……”赵首阳指回来就骂,还要跳起来再动手,被霍闻昔手忙脚乱给她按回去。

  他们赵家人都好暴躁哦!窦家曜吓得险些从马扎上掉下去,涕泪俱下请大哥大嫂做主。

  “事情经过我大体已经知道,窦公子也累了,向晚,你先找个地方收拾收拾,吃点东西歇一歇。”吴子裳客套说着话,不容窦家曜拒绝,扬声唤了守卫在家门口的不听带人进来,一左一右架起窦家曜把人“请”走。

  待窦家曜被彻底带出去,赵首阳收回目光,隔着霍闻昔探头看过来,难能可贵地夸吴子裳道:“国子监祭酒的公子说带下去就带下去嗷,吴子裳,你是越来越有大嫂的范儿了。”

  打发了窦家曜,吴子裳不再多嘴,赵家姊妹间的事她不好多管,赵长源躲不得懒,姿态轻松靠在椅子里,温和唤了声:“小鱼儿。”

  在场没了外人,接下来便该清算家里事,赵长源平静唤五妹妹,吓得老四赵首阳缩回霍闻昔身后,老五赵余应声双膝跪地,似乎要等大哥发落。

  董之仪拉了她一下,没拉住,抢在赵余前开口对赵长源道:“姓窦的所言不假,我倾心于你家赵余,有什么问题大公子冲我来。”

  干的漂亮,董女实勇。

  “……”赵长源看看小鱼儿,再看看狮猫儿,忍不住捂眼睛嘟哝:“老天爷,家里这是捅了马蜂窝么。”

  开平侯府这代里明暗仨女儿,结果仨人都整这出,若是不慎给赵新焕知道去,老侯爷大抵会气得再中风,不过也还好,日前老三赵长美得了个儿子,赵老侯爷现下正借着病休之由在家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之乐哩,便是此刻把事情捅到老爷子面前,估计他也气不到哪里去。

  见赵长源如此反应,赵余害怕,用力一脑门磕到地上,咚地一声响:“大哥要怪就怪我,此事和之仪没有关系!”

  这响头磕得吓到了董之仪,连忙去捂赵余额头,赵余额头和额前头发上沾了地面尘土,模样有些狼狈,董之仪拉她,她不起,不敢起。

  半躲在霍闻昔身后的赵首阳久不闻赵长源开口,忍不住探头看过来。

  俄而,赵长源轻叹一声,问赵余:“倘你要跟着董之仪,这辈子没名没分嗷,还要被人指指点点,遭得住?”

  赵余毫不犹豫:“不敢给家门抹黑,愿从此隐姓埋名。”

  豪言壮语,听得赵首阳差点忍不住拍手叫好,得亏有霍闻昔按着她。

  赵长源朝霍闻昔看过来,这根高粱更识趣,牵住赵首阳手坦荡迎上赵长源目光:“我两个行医走四方,这也需要谁同意?”

  实话实说么?赵长源此刻多少觉得有点糟心,别人都是好事成双,她遇见的都是祸不单行,挺好挺好。

  “这条路不好走,世俗,伦理,成见,随便那个理由都能压死人,谁也帮不到你们,”赵长源不由放慢语速,语重心长:“当生活琐碎磨耗尽所有浓情蜜意,将来后悔时,你们可没有回头路能走。”

  那些将要面临的压力,不是谁三言两语能说明白道清楚,除非经过而不知其艰难。

  董之仪不是会花言巧语的人,闻罢赵长源所言,她认真点头,道了声:“我记下了。”

  有人舌灿莲花而寸步不走,有人讷于言词而敏于实行,董之仪正是后者,说的少做的多,此刻她能有此一应,赵长源就知道她不会亏待小鱼儿。

  “妥了,”赵长源拍拍吴子裳手,起身道:“你在这里同她们一起吃个饭,我去处理窦家曜。”

  “我陪你?”吴子裳欲跟着站起来。

  “不用,”被赵长源快一步按住肩膀按回去,拍了拍她头:“我去便好,若是晚,你先乘车回去,不必等我。”

  那厢里赵首阳用额头抵住霍闻昔后肩,两手捂自己眼睛嘀咕:“老天爷嗷,真是叫人没眼看。”

  作者有话要说:

  六尺:一米八

  下一章可能看不了,我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