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国臣【完结番外】>133、第百三十三章

  大雪纷纷,梅花凌寒,红粉相间,后园小院里主仆各有所忙,霍如晦和陶灼在屋里用饭,洪妈妈在耳房和其他人一起,上下一派温馨融洽。

  吴子裳进门时竟无人注意到,待她来至门口扬声唤母亲,屋里人再跑回床榻上装病已来不及。

  “阿裳来了哇……”陶灼有些尴尬坐在小饭桌前笑,手中筷放下不是继续拿着也不是。

  昔日打理内宅手段雷霆的人,此刻面对谎言可能被孩子揭穿时,反应只有羞赧和不知所措,可见陶灼对待自己孩子用的唯是一片真心。

  赵长源随后进屋来,脱下大氅挂门口,看见母亲好端端坐在小饭桌前,目光闪了闪,看破不说破,也不提她是前来看望母亲,淡淡道:“不知上午送过来的两只越雉,厨房给炖没?”

  “炖了炖了,”陶灼欣然,招手示意二人过来坐:“佐着阿胶枸杞红枣,炖足了时辰,汤鲜肉烂,你们也一起吃点。”

  说着在霍如晦帮助下分别给二人用小汤碗盛了吃,说不清陶灼是偏心还是故意,即便吴子裳说自己已在前头吃过饭,陶灼仍是给赵长源盛的汤多肉少,给吴子裳盛的肉多汤也多。

  吴子裳吃不完,趁桌前众人说话而不注意她时,悄摸摸暗戳戳把肉往赵长源碗里埋,赵长源即便饭量再小,最后也是把碗里所盛加上吴子裳所给吃个干净。

  不多时,待吴子裳和赵长源告退离开,陶灼忍不住叹息:“我这是生了个什么笨蛋,长那点脑子尽都拿去忧国忧民了,连简单的哄人开心都不会,难怪阿裳同她生气这样久。”

  霍如晦不敢随意评价,只是感同身受道:“策华宫集团接手曲王案,长源近半年来确实异常忙碌。”

  闻言陶灼要笑不笑看过来一眼,没说话,吓得霍如晦不敢再为赵长源辩解半个字。

  “你不了解渟奴,”片刻,陶灼解释道:“她犟得很,拿定的主意连我这个做娘的都劝不了,普天之下只有阿裳一个人能降得住她,若是阿裳生气,定是渟奴哪里做错,不是我不偏帮渟奴,而是只有和阿裳站在一边,才是真正在帮渟奴。”

  霍如晦若有所思,问道:“那这回是因为什么?”

  陶灼:“渟奴不惜命,阿裳要给她点教训。”

  顿了顿,见霍如晦仍是那副老实巴交沉得住气的样,陶灼瞥她,故意道:“不问问我昨个同赵侯都聊了些什么?”

  那些重要么?不重要,霍如晦微笑摇头,示意陶灼面前饭碗:“饭盛碗里后要吃干净,不可以总是剩几口。”

  “吃不下,”陶灼把碗推过来:“一口都吃不下了。”

  霍如晦拿她没办法,把陶灼剩下的几口饭往自己碗里倒,如同自小就是她帮陶灼解决剩饭,现在也是,即便老之将至,情随事迁而又修短随化,只要陶灼愿意,她霍如晦都会在。

  年少不识老愁味,不必强说愁,吴子裳与赵长源同来外书房,屋里意暖,热茶温腹,赵长源翻找出些文书给她,奈何午后懒散,拥炉倦看,片刻人即开始犯困。

  撑撑眼皮,吴子裳卷起密密麻麻写满官方用语的纸张放到旁边茶几上,觉着是赵长源故意整她,身往后靠进椅里,有气无力:“看不进去。”

  这件事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赵长源又是先去看望母亲又是给文书让看,说白不过是想拖时间,这厢里,她观察了吴子裳神色,未见不耐烦,遂小心翼翼拉把椅坐过来,解释道:“中台目下配合策华宫在追曲王私铸假//币案,有司朝令夕改,乃因案子牵扯朝臣良多,”

  说着,暗暗观察吴子裳盯着面前暖炉沉思,貌似不在意赵长源坐近,后者壮起胆子又往前挪些些,道:“三台已在商议举措,只是西台和鸾台一时半刻没有具体结论,中台司执行,此刻也在等待中。”

  “我知道了,打扰了。”吴子裳说着起身欲走,你看,三五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这姓赵的拖拖拉拉跟你磨唧一大堆有的没的,她就是成心。

  “阿裳!”赵长源一慌,飞快把人拉住,衣袖带起的风打乱了茶盏里原本悠闲飘起的热气。

  吴子裳顿住,垂眸看,平静而温和:“还有事?”

  “鸿蒙来消息,犬戎部落苏颜合纥继承了她父亲的汗位,”赵长源微仰脸看着吴子裳,逐字逐句问:“她背后的支持者,有你?”

  苏颜合纥继承汗位,再简单不过一个事实描述,尽无法概括其背后发生过何种惊心动魄的争夺,身居高位者说起那些决人生死的事时似乎总是可以轻描淡写。

  吴子裳不说话,也没有挣开被赵长源拉住的手腕。

  四目相对片刻,赵长源被吴子裳眼中的平静击退,自觉松了手,移开视线:“你好好经营生意,为何要参与到这些事里来?”

  “千万本青史列传只教给我一个道理,”吴子裳平静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愿以身殉道济苍生,皇权贵族喜闻乐见,青史为你写书列传,百姓把你代代传颂,可赵长源,你此生只有这一条命,而我至始至终也只有一个你。”

  他日柴周若敢伤你分毫,我必倾尽全力搅得他天下大乱,莫与我谈什么家国大义黎民百姓,大家都可以好好活着,前提是你赵长源安然善终。

  赵长源失笑,忍不住把人揽进怀里,任阿裳再挣扎也不松手:“若是如此,因利通庸芦国而被送上断头台的那些人,都算什么?”

  果然,此前阿裳与她说解婚都是气话,症结还是在这里。

  “有本事你把我也送上断头台,”吴子裳破功,失了平静,呛她:“来个大义灭亲,六亲不认,看以后天下人谁还敢跟你作对!”

  “你呀,除了你还敢有谁与我作对呢。”赵长源高兴坏了,胳膊越收越紧。

  “你少来这套!”被吴子裳用力推她,挣扎开,连连往后挪开两三步,道:“我从不信他们柴家有好人,今日用你是忠臣,明朝弃你如敝褛,你在本朝的功劳正是下一朝人皇扬振的君威,别告诉我你没考虑过这些,刺客杀手的刀尖离你喉咙两寸时,你怕是连下辈子都想好了吧!”

  铸刀跪呈,他们杀你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杰出大才耗尽心血所换盛世给得势小人猖狂之机,此亦道义所不能允。

  直至此刻,赵长源不得不承认,阿裳的清醒掀开了周皇帝柴贞朝堂御权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从赵长源到林祝禺的不动声色走近国家权力中央,从谢重佛到郁孤城的逐步接管汴都防御,再从赵谢鞠三人的急流渐退淡出熙宁当局,哪一桩哪一件不是精心谋划之果?皇帝柴贞没有儿子或许是命,但满朝公卿最不该做的事便是逼他过继子嗣早立东宫。

  “阿聘将来必称帝,”赵长源试图给吴子裳吃定心丸:“阿聘什么性情你了解,她不会做出你所担心之事,阿裳,年中时赴祁东归来时我已彻底改了冒险激进作风,你日后不参与进来这些事里了,好不好?”

  人心险恶,她担心吴子裳会深陷其中。

  与天斗,其乐趣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与皇权斗,粉身碎骨。柴周皇帝们的布局谋划有多大,怕是早到要从当年林郡王府嗣王意外身死说起。始皇帝执敲扑而鞭笞天下乃奋六世之余烈,柴贞玩弄世家公卿于股掌又岂会只凭一代忠志之拼搏。

  赵长源和谢岍等年轻人的横空出世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循,她们或许有许多过人之处,而最重要的时机是她们赶上了皇帝锐意变革的风口浪尖。

  “你知道么,赵长源,”吴子裳轻轻笑:“你这样苦口婆心劝,好像我才是那个无事生非的人,他们谁都可以质疑我,当然,你也能,只是就像你说的,我所作所为风险极大,所以你最好不要出任何意外,如果你不想看我死无葬身之地。”

  赵长源上前一步,诚心道歉:“我知道错了阿裳,自年中以来,近来事桩桩件件不曾冒过险,办的可稳妥了,不信你去问凌粟,问俊垚和锐丰,他们都能为我作证。”

  硬骨头下嘴啃个开头,以后事可以说基本都好办,赵长源不是任人当枪使的傻子,对皇帝也留了一手,至于留的这一手有用没用,还要看后续策华公主小阿聘是何态度,皇帝敢以吴子裳为要挟拿捏赵长源,赵长源也敢以柴聘为要挟反击皇帝,都是两副羊皮下躲着两头狼,五十别笑百。

  “我信你的鬼话,”吴子裳道:“专业专地营的事赶紧解决,我们小老百姓还指着手里这点钱紧巴过日子呢,右仆射。”

  “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赵长源暗戳戳再靠近一步,姿态放得低:“你说的那些,我不仅答应,也都保证做到,你看,连母亲都不惜联合霍大医官来演戏,给我制造向你认错的机会,你高抬贵手,饶我这一回?”

  冷战半年,真是够了。

  以前赵长源常说她教育吴子裳时吴子裳是“句句有回应而句句不在听”,所谓言传身教,倘赵长源不是那句句不在听的狗德行,阿裳要从哪里学来这般臭毛病?想让赵长源这犟种长记性、改毛病,只能吴子裳亲自出手。

  想了想,吴子裳扬起下巴道:“饶你?没那么容易,且让我观察观察再说。”

  赵长源眼睛一亮,抿着梨窝过来拉住吴子裳手:“我搬回卧房?外书房的小耳房实在住得人难受。”

  不听值夜时睡的地方都比那小破耳房敞亮!

  “不着急,”吴子裳甩开她手,收起胳膊抱到身前:“营商地之事定下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