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国臣【完结番外】>82、第八十二章

  少年时候谢岍就常说,赵睦心眼多,不是个老实货,反而不知世人为何把赵睦吹捧成举世无双的正人君子,可见多数人认同的事它不定都对。

  吴子裳是目前唯一一个和谢岍持相同观点之人,她看她哥也是莲藕成精,满身心眼,此番相亲前后情况搁在一块努力琢磨些时候,谁知还真让吴子裳给觉出些不妥之处来。

  向晚,宴请结束,宾客尽欢,散,倦鸟巢中息,赵家老少穿荷花园往侯府回。

  陶夫人和上官夫人乘代步凉轿行在前,赵睦和赵瑾赵珂三人不远不近跟在后,边走边聊天,吴子裳默默跟在三人后,不多时,前头随软轿边的仆下跑来传口信,上官夫人找二公子三公子过去问话。

  待赵瑾赵珂离开,吴子裳小跑两步与赵睦并行,道:“我终于猜出你想法。”

  “什么?”没头没脑一句话,有些让人不明所以。

  “你相亲的事,我似乎猜到你目的何在了。”吴子裳在月光下看赵睦,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熟悉,似是曾经发生过。

  周围风灯绰绰,前后皆有行人,大家有说有笑,气氛惬意轻松,而吴子裳就这样跟赵睦走着,也不用风灯照路,因为无论脚下路最终将会通往哪里,她只要每次仰脸看时,都有赵睦在身边。

  这副场景,是少小时曾多次发生过的真实情况。

  “要夸你聪明么?”赵睦稍侧身看过来,“猜到什么,说来听听。”

  吴子裳前后看看,杏儿与不听隔五六步远跟随在后,她靠近赵睦,放低声音,显出几分神秘:“你还在查之前广文馆那夫子自杀的事罢,你想以此接近董公诚家,对不对?”

  赵睦笑了:“若只是如此,你能想到这个,人家董祭酒想不到?”

  “对我也纳闷儿,”吴子裳歪起头疑惑:“这么拙劣的手段是个人就都能看出来,董公诚还继续让两家女眷往来,你说他这是欲擒故纵呢还是太相信你人品?亦或说,他是白日做梦,想将计就计把你,甚至是把叔父,都拉他贼船上?”

  赵睦抓问题的角度总让人意想不到:“你怎知他有贼船?又是什么贼船?”

  “唔,”吴子裳含糊道:“偶然间撞见过些脏事,就知道了。”

  赵睦追问:“何时,何地,何情况?”

  面对哥哥盘问,吴子裳最是不敢撒谎骗人,即便这几年学会了生意人那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油滑,她仍旧不敢同赵睦撒谎,一开口就是竹筒倒豆子,知啥吐啥:

  “三思苑,十多日前,我去找静女玩,无意间听见董公诚他们说话,才知道原来每年国子监下各种出缺名额都是直接用钱买,这其中多少公门里不可言说的明暗道道,你肯定比我这个局外人更清楚。”

  “嗯。”赵睦闭着嘴应一声,三思苑,又是三思苑。

  汴都鱼龙混杂,公门人稍微聚集的地方,轻易便能成为各种消息的传播枢纽,偏巧了,汴都除去人和钱不金贵,其他什么都金贵。

  汴都水金贵、地金贵、风雨雷电和日光、以及时间都金贵,金贵东西许许多多,但其中只有“消息”最最金贵。

  消息是堪比黄金的资源,在汴都,只要能最先拿住“消息”这一命脉,乞丐也能摇身变成土皇帝。

  汴都官员消遣寻乐喜欢去城外鄣台,那是处光明正大的烟花地,老板娘零榆在都官们心里人气很高,鄣台是禁卫军大都督禹成文地盘,鄣台是目前来说公认的消息聚集地,许多官员都在那里交换价值;

  老九河是汴都门阀世家子弟爱扎堆的地方,两岸酒家商铺数百余,包括酒家所有之楼船宝舟、曲艺伶人之属,背后主人都是低调的林郡王府;

  汴都里,似瞻楼、琉璃阁之类地方归属一类称之为零散户,背后都是寻常人招惹不得的勋爵高官,三思苑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存在,便是大理寺卿铁弥出手,探究结果也只是说王静女是三思苑东家。

  这些年来王静女经历很不难调查,她在人生各种时间节点上所遇事也桩桩件件查得清楚,可也正是因为人生经历太过清晰,所以在刑狱官眼里她这个人以及她的三思苑,就显得处处透着古怪了。

  见赵睦若有所思,吴子裳也学她哥眼眸半垂,淡静道:“我忽在想件事。”

  “唔......”赵睦下意识出声回应阿裳,须臾,回神问:“何事?”

  “你说,静女重新和我联系上,其实真实目的是不是只是为了对付你?”

  赵睦忽然停下脚步,搞得吴子裳独个错出去两步,又“欸?”一声拐回来,看她哥神色平静如水,她笑起来:“难道真叫我给猜中啦?”

  停下脚步不过片刻,前头众人已经行远,赵睦抬手一摆,示意不听与杏儿也退远,保证左近无人,她稍微低头,与吴子裳四目相对:“王静女说她喜欢你。”

  “我知道呀,”吴子裳稍微仰着脸回答:“那我还说喜欢你哩,能当回事?”

  喜欢和交友并不妨碍她面对问题时就事论事,这还是从哥哥身上学到的冷静。

  “......”赵睦不知如何应,飞快舔下唇,将嘴抿起,嘴边梨窝深深,盛满了头上皎洁月光。

  “你已经长大,以后不要再说这种顽笑话,若给有心人听去,许于你名声有碍。”赵睦低声温和,平静如身后十余亩连片盛开的荷。

  吴子裳背着月光,依旧能让人察觉出她眼里有光芒:“你之砒//霜,我之蜜糖,全凭个人喜好,别个谁也说不准是好是赖。”

  青丝白发一瞬间,年华老去向谁言。

  吴子裳总觉得,人生在世最多八十载,刨去少时无知与红尘奔忙,剩下时间其实并不算多,再加上明日和意外保不齐谁先来,心之所向便当潇洒坦荡去求。

  即便求后命中不得,他日追忆也可无悔,赵睦教育出这般个难缠的她,细想来也算自作自受。

  赵睦有些没反应过来,话题是如何跑偏道这上头来的?哦,对,是自己先提的,说王静女喜欢阿裳,阿裳才接嘴往下说。

  自己又为何忽然在阿裳面前提起王静女喜欢她呢?是为了接阿裳的话,啧,其实可以不提这一茬的,结果还是管不住嘴,提了这些个理还乱的心事。

  对,整个下午以来,赵睦表面看似平静,实际上从头到尾心慌不定神,总惦记着阿裳应母亲安排去见外男了。

  虽知有赵瑾在身边陪着阿裳,可赵瑾那个三魂七魄丢一半的半鬼,自己都成日里要死不活的模样,他有能力把阿裳看护好?

  心里纠结来矛盾去,还是把有的话变着法说了出来,心里好似泡了酸梅汤,整个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这两年如何也过不去这个坎儿似的,怎么都接受不了阿裳会和别个男人成亲的事,赵睦表面上装的波澜不惊,心里已轻易地推翻了自己耗费精力堆砌起来的隔绝墙。

  她成功说服了自己阿裳会嫁给别人,在平时的时候;她从没说服过自己,在涉及阿裳婚姻大事时。

  可是这件事上,不比吴子裳的勇敢坦率,赵睦出奇懦弱,回回遇见回回躲,道:“保不齐王静女故意让你知道董公诚的事,至于你猜我相亲目的,对或不对皆不可告知你,我一时还搞不清楚王静女这个人,总之她并不简单,至于她好她坏,则要你自己从与她往来中判断。”

  “哦,”吴子裳指骨节蹭蹭鼻子,望着赵睦眼睛:“我还有个问题。”

  “你说。”

  “我可否因为好奇而与别人发生羞羞事?”怕赵睦听不明白,还解释道:“不是亲亲牵手那样。”

  赵睦内心第一反应当然是不可以!

  “这个......啊这个......”赵睦两脚在原地转过去半个圈,而后又重新转回来,一手叉起腰,一手抹了把侧颈上的汗。

  入夜起微风,较白日里凉快甚多,可吴子裳问题问出来后,赵睦汗倏而起几层,耳后痒痒,是汗沿皮肤流到脖上,有流的快的已经没进衣领,赵睦也没手帕,干脆拿手抹。

  夜风过,额角鬓边湿漉漉,是汗,赵睦抹罢脖子屈起指节去刮眉尾和鬓边的湿,吴子裳静看她哥不顾礼仪和教养随意擦汗,即便袖兜里装有干净绣帕。

  上回她见她哥这样出汗,是好几年前院试考试放榜,她哥单考第一,两考综合第二,看见榜单第一的姓名后她哥额角鬓边唰然汗下,然见第二是自己,人旋即不动声色放松下来,当时她哥以为自己没考过关,紧张了下。

  那时她哥不到十五岁,心思不似现在这样深,过度紧张或者太过出其不意时就会忽然出汗。

  此刻天气热没毛病,但她哥突如其来的汗一看就知不是因热,臭丫头给她哥吓到了。

  片刻后,赵睦冷静下来,深深吐纳两回,一手叉腰,一手握成拳,拳心朝上抬至胸前,不然会忍不住去拎阿裳后衣领:“传说圣人出生时其父七十,其母正妙龄,二人于丘野合乃得圣人,是故性之事非羞于启齿,若你想体验那般经历,未尝不可。”

  这是赵睦头次正经和妹妹说成年人之事,无疑,这是教育的缺失和不足,才导致这臭丫头会有这样问题问出来,阿裳未到出嫁时,陶夫人未曾给她说过交//合事,此事可以理解,赵睦私心不愿阿裳与人怎样,但又无法从私心角度出发去故意缺掉阿裳这堂课。

  从来赵睦非善茬,不是善茬带出来的自然也不是善茬,吴子裳曾和如纯一起偷偷看过春色图册,多少知道那是怎么个事,礼义廉耻又教她觉不敢越线半步,此刻所得冲击不算小:“若是可以,那不就成了世人口中所言,无有贞操水性杨花之人?”

  赵睦扯起袖子擦汗,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女子贞操从不是放在腹下,所谓不洁,不过是这个烂遭世道逼迫女子不得独立有思想,不得脱离男权掌控,当然,你,那,一切的前提是你要珍爱着自己。”

  女子何辜?

  勇须眉要女瘦无骨,七尺郎贪女三寸足,新妇入门不敢怠,学蒸煮,勤扫除,又为亲长催大肚,勤劳苦作无日夜,事事亲躬不得误,孝公婆,扶相公,育儿女,守寡五十年才恩赐女进佳妇名录;

  女子何苦?

  怀孕十月如木蠹,一朝鬼门不得度,坟头三寸草,十丈贞洁碑,女子何其苦,偏桩桩不见血,事事非干戈,便是与人诉酸楚,竟都是不值一提琐碎情。

  “贞操”二字,赫然像是男权统治下的天大笑话。

  吴子裳脸颊热热,不敢继续与赵睦对视,含糊道:“那我知道了,你没有条件?”

  以往哥哥最爱和她讲条件了。

  “有,”赵睦道:“第一,不准什么人都敢去试,不干净的容易得病,搞不好会要命;第二,玩归玩,莫真闹出什么要嫁人心思来,那些富家女相中穷小子,不顾父母阻拦也要为爱私奔的事,无疑是那些无能肮脏之人的肮脏想象,就像牛郎织女、田螺姑娘的故事。”

  见赵睦松了口,吴子裳故意刺激道:“若是不小心有了孩子呢?”

  “......”快看,好脾气的赵睦咬后槽牙啦!

  吴子裳赶紧拉她哥手解释:“日前我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梦见我有了三个月身孕,不知道谁的,婶母说那就好好生下来吧,咱家养得起,老祖母坚决说不能生,要婶母带我去打掉,我既怕生孩子的痛苦,又怕打胎的痛,跑来问你,你不搭理我,呐。”

  她抬手指她哥脸,心虚笑:“梦里你表情正如同现在般,咬着后槽牙握着拳头,一副恨不能吃了我的样。”

  “吴子裳,不要一次次试图挑战哥哥底线。”赵睦拍开着臭丫头犯贱的手,努力松开咬紧的后槽牙,也不知多年来是如何修炼的深厚功力,眼睛里咣咣喷火,表情却是淡静温和,沉稳内敛。

  “好好好,我错了,咱赶紧回家吧,今个累死了。”吴子裳立马堆起笑脸服软,牵着她哥手往家的方向走,生怕迟一步赵睦就真的一个大巴掌落下来。

  面对赵睦的后退,吴子裳从来不逼迫。

  别人都看到赵大公子芝兰玉树,处变不惊,可吴子裳最知道,她哥在独个待着的时候,就会去掉所有伪装,变得有些软弱,冷漠,不愿与人接触,甚至话都不愿多说。

  你说阿裳怎么知道赵睦这些?自然是阿裳亲眼见过,她哥许多不为人知的暗面,都毫不避讳地在阿裳面前出现过,甚至她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