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国臣【完结番外】>71、第七十一章

  没想到国子监夫子跳楼自杀之事在汴都传得如此热闹,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街头井边聊天首选话题,吴子裳与王静女谈点货物供应生意,前后来三回三思苑,回回都能听见有关言论。

  第三次见面后二人把事宜基本谈妥,契约初拟成,而因供货地在南方,所供货物又在朝廷新列税款之项,行商最忌讳把律法等闲视之,吴子裳借此特意跑来赵睦住处找人。

  衙署诸事繁杂,赵睦从汴都府回大理寺后又处理些许其他事项,落黑才从衙署离开往住处回,走到门口看见坐门边石墩靠墙打瞌睡的人影,月光不甚明,依旧能一眼认出那是谁。

  墙外绿竹正拔节,晚风吹叶沙沙响,门前无甚往来人,这般环境原是有些吓人,不知怕黑者如何做到脑袋靠在墙上坦然打瞌睡。

  赵睦走近来,稍顿,捏住吴子裳鼻子不让她呼吸。

  人在捉弄中一下醒过来,抱住了捏她鼻子的手,迷迷瞪瞪有些不满,嘀咕问:“你怎才回?”

  这样晚归,天都黑透了。

  赵睦把人从地上拉起,单手摸出家门钥匙,开锁,进门,拉着吴子裳手腕没松开,自顾说话道:“近来衙署事多,临走时被事情绊住脚,耽误到现在,吃了么?”

  “没,”吴子裳单手搂着挎在身上的斜挎包,契约书就装在里头,可不敢弄丢:“又累又饿,不然也不会坐你家门外打瞌睡,有吃食?”

  “没成食可用,不过是开火现做,”穿过小庭院,赵睦把人领进客厅,掌起灯,又半低下头去合灭火折子,昏黄烛光在清隽俊逸的侧脸上,平缓无波澜:“厨房里食材不多,我做啥你吃啥吧。”

  吴子裳不见外地给自己倒水喝,朝外摆手:“快去快去,我已饿到靠喝水充饥了。”

  赵睦转身离客厅,才走出去没几步,身后那个后知后觉的人大步流星追出屋:“东净!”

  她是在问东净在哪,赵睦头也不回,抬手往西边厢房和西耳房之间形成的狭窄小道一指,东净正从那里绕去房子后,有独立茅厕是赵睦租这个宅子时最看重的地方,别个家户都是用的公共茅厕。

  不多时,吴子裳举着盏小灯台从东净出来,找水洗手找到厨房门口,洗罢手靠在厨房门口看赵睦系着襻膊和围裙在里头忙碌。

  “要帮烧火不?”她问。

  “跟外待着,别进来。”赵睦偏头看过来眼,菜倒进油锅后呲啦一声响,油烟冒起彻底模糊她面容:“找我有事?”

  菜进锅后是翻炒,铁制铲擦过铁锅的声音在夜色中并不刺耳,反而亲切,吴子裳拍拍身上挎包:“有份生意上的契约书,涉及几条新律法,启文阿兄也说最好拿给你来看看。”

  “阿嚏!”辣椒炒的味道呛得赵睦蹲到地上冲地面打喷嚏,起身后抽抽鼻子去拿盐罐,“要是没有启文建议,你就不来?”

  吴子裳抿嘴笑,直到把眉眼笑弯成月牙:“这不就赶紧来找你了嘛,吃完饭帮给看看契约书?”

  为让赵睦答应帮忙,臭丫头眼力价极高地举手补充:“我刷碗。”

  彼时铁锅里几辣椒炒肉已装盘,赵睦使唤道:“过来把菜端客厅。”

  旁边小锅里的小米汤还得再煮会儿,馍炒好时应该正煮好米汤。

  以前并不知赵睦会做饭,不过前后两盏茶时间,一荤一素菜小米汤加两个半量的鸡蛋炒馍馍热腾腾出锅,简素,却使得吴子裳胃口大开。

  小圆桌对面,赵睦稍稍侧身而坐,单肘搭在桌沿不紧不慢喝碗里小米汤,不时叮嘱对面一句“慢些吃”。

  炒馍差不多吴子裳吃去大半,将对剩余炒馍下手时,她再次向对面确定道:“真半点不吃?”

  “不吃。”赵睦摇头,努嘴示意桌上菜:“都包给你了,吃不完要倒。”

  “……”吴子裳低头喝米汤,嘟嘟哝哝说了句什么,赵睦没听清楚,也没问,似乎是在吐槽赵睦嘴刁,将来肯定不好照顾。

  饭后,只吃一碗小米汤的赵睦坐着开始查看契约书,吴子裳收拾干净小饭桌,撸起袖子到厨房洗碗刷锅。

  幸赖赵睦做事干净利索,炒完菜做完饭后,砧板、铁锅、铁铲大勺之类用过的东西都已随手收拾好,包括择的菜根之类也都规整扔进废竹篓里,吴子裳刷碗当真就只是需要把菜碟和粥碗洗干净。

  不多时,她擦着手从厨房过来,彼时赵睦坐在方才吃饭的圆桌前做公务,那份契约书老实被叠放在桌角,与赵睦带回来的大理寺公文间泾渭分明。

  天色愈晚,吴子裳心里暗戳戳有小想法,见赵睦低头公务,没打扰,坐到旁边椅里翻开随身携带的书。

  这是小时候在赵睦教育下所留习惯,她身上挎包里常装本书,得闲翻几页,基本上一个月能看一本,虽看的速度慢,但好歹是有保持了知识摄入,不会出现“身在名利场而脑子空荡荡”的尴尬情况,倘长时间不读书学习,吴子裳自己也会生出种精神无力可支撑的虚无感。

  以前赵睦曾说自己于婚嫁方面绝非良人,身份尴尬是最大原因,其次就是她忙起事情来常常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忘记吃饭,忘记登东,忘记睡觉,甚至彻底忘记时间。

  圆桌上有两摞文书,看样子要今晚处理完,屋里安静到只有纸张翻动和书写时发出的窸窣声,期间,吴子裳给桌角的茶杯添了四回茶水,甚至她添茶时赵睦都没发觉。

  处理完两摞公文,赵睦两个掌根用力捂住眼睛,片刻,松开手准备起身,一偏头看见坐在门口椅子里抱着书呼呼睡的吴子裳。

  若是没记错,方才开始处理最后一份公文时,外头刚敲打过亥半梆子,已是很晚,门外浓稠夜色中带些冷意,赵睦走过来伸手把吴子裳拍醒:“洗洗上屋里睡去。”

  吴子裳惦记着契约书,揉眼,问:“契约书。”

  “没问题,”赵睦道:“这回你们这合作伙伴算是够意思,他不亏本却也没赚你们太多,算是互利吧。”

  “那是,”吴子裳收起反扣在肚上的书,“这回合作的可是王静女,我们小时候还认识,她当然不好意思赚我太多,再说这次生意主要目的是开拓路子嘛,路子开好,后头有的是利润可赚,不急于这一时。”

  “三思苑,是王静女的?”赵睦有点诧异。

  吴子裳扭头看过来,有几分诧异赵睦竟然记得王静女,“啊,对呀,小时候在金麒围场认识的玩伴,有问题?”

  “没有,只是三思苑近来在官场挺受欢迎,没想到它老板是你儿时玩伴……时已不早,在这儿将就睡一宿吧,东耳房是卧室,自己过去。”赵睦摆手撵她。

  吴子裳被撵得起身往外去,仍旧是回过头来,问:“你嘞?”

  “我就在这里睡榻,怎么着,换换?”

  “好呀。”其实换换也是好的,赵睦那身量睡窗边榻必定连腿都伸不开。

  “好什么好,赶紧滚去睡。”被赵睦按着头强行扭回去,一掌推出屋门。

  赵睦在窄小的窗边塌上憋屈整宿,没睡好,大清早哈欠连天起来洗漱,要赶在卯时前到衙应卯,打水动静已经很小,还是吵醒了东边耳房里的吴子裳。

  她也是打着哈欠出来,抓着脖子过来诉苦:“有虫子,你看给我咬的。”

  “唔……”正刷牙的人借厨房门口的风灯查看吴子裳脖,侧颈上好大一块紫红色,大约是被什么虫子咬的,她自己又用手抓痒,细嫩肌肤上浮起几道指甲印。

  赵睦疑惑,她屋里从来干净,不曾有过什么蚊虫鼠蚁,什么玩意给倒霉丫头脖上造这样大个痒痒包?

  她吐出嘴里盐沫,道:“记得不听好像在哪里放有清凉膏,我去找找,你回屋穿个衣裳去,大清早再冻着。”

  “好。”吴子裳抓脖子,被赵睦顺手给她把手拽开,食指一点,警告她不准再抓挠。

  吴子裳回屋穿上外衣,刚要去客厅找赵睦,家门被扣响。

  “约是不听来送饭,”赵睦声音平缓传出:“阿裳,去开个门。”

  不听和杏儿一样,在吴子裳看来都不是外人,她趿拉着鞋哈欠连天去开门,门一开,吴子裳顿住折自己衣领不让它戳痒痒包的手——显然,来者并非不听,而是位乌沙补服的陌生男子。

  “……失礼失礼失礼!”与吴子裳四目相对的男子急忙侧过身去欠身道歉,手里风灯在朦胧黎明中划出道小小弧度,风灯映出来的光有些细微颤抖:“在下大理寺窦养民,与长源是同僚,来喊他一道去点卯,我们昨个约好了的!”

  约好?吓一跳的吴子裳飞快辨别出对方这是在撒谎,以她多年来对赵睦之了解,除非是与友人约着出门,平素里赵睦绝对不会与人约着一同去做什么,赵睦习惯独来独往,总觉得与人相约做事有些耽误时间和精力。

  短短瞬息间,吴子裳从对方肢体和语言中判断出,这位窦养民纯粹是临时决定来喊赵睦,结果误打误撞遇吴子裳来开门,男人推卸责任的话脱口而出,赵睦和这人不会是亲好关系,应当只是寻常同僚。

  汴都寸土寸金,赵睦租赁的住处不大,门口说话声音稍微一大屋里就能听到,赵睦已经大步流星过来,把不知所措中的吴子裳一把拽到身后,客气同窦养民拾个礼,也没解释什么,只是道:“劳窦评事在此稍后。”

  “窦评事”,从这个称呼上便足够看出赵睦和窦养民关系一般,吴子裳没有判断错。

  “嗯嗯嗯,去去去,你去。”窦养民也在错误的冲击中没能回过神,方才匆匆一瞥,风灯灯光作证,他看见女子衣领下,侧颈上有个扎眼的痕迹。

  院门重新虚掩上,窦养民忍不住回忆方才所见。

  二十多岁的男人什么没见过,窦养民敢打包票,那女子侧颈上露出来的就是吻痕,而那女子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大小,虽一副才起床的蓬头乱发仪容,但模样生的很不错,眼角似乎还有颗泪痣,眼泪婆娑的样子,谁看了不我见犹怜?

  想到这里,窦养民忍不住捂嘴笑,原来清隽儒雅赵大公子中意的是这款类型,而非外人以为的“知书达礼娴淑温柔”款,以后再投其所好时这不就有方向了?这一趟果然没有白来!

  不多时,赵睦着乌沙补服出门来,胳膊下夹着专门装公文的公文包袱,冲斜对面某个小巷子摆头,示意窦养民一起走。

  此地离大理寺衙署只有一街之隔,穿小巷走不到一柱香时间,怕迟到的赵睦带窦养民抄近路。

  小巷窄,即便赵睦清瘦,两个人高马大的成年身躯并肩而行时,照样把小巷衬得逼仄起来,迎面有位早起的大爷端着尿壶出来倒尿,赵睦落后一步错开空间给对方让道。

  教民坊泽安街整条街上都是朝廷衙署机构,附近百姓成天见各种乌沙补服,大爷趿拉着布鞋淡定与两位官爷擦肩而过,然则他过去后,他手中尿壶带来的存夜尿骚味还没一并过去。

  恰巧不远处的小巷口方向飘来油条和咸豆腐脑香味,两边冲突,激得窦养民用力遮住口鼻,问:“怎么找这么个地方住?”

  “租金便宜,离衙署也近。”赵睦灭掉手里风灯,头上天色已渐渐放亮,平缓道:“到前头买点早饭?我请你。”

  “不了不了,我暂时不饿。”想起方才的尿骚味窦养民就想吐,哪里还会吃这附近卖的东西。

  窦养民讲究,赵睦不然,照常到巷子口花一个大钱买两根油条,边走边填肚。

  瞧赵睦吃得香,窦养民默默做了个吞咽动作,戳戳赵睦胳膊道:“方才在你家门口,我不是故意冲撞的,没想到你那里会有别人。”

  照正经名义上来说,吴子裳和开平侯府没有任何关系,她既非收养在陶夫人膝下的养女,亦非拜在赵新焕跟前的义女,赵家人视吴子裳为女,但赵睦与她关系只是干巴巴一声“兄妹”,而今两人长大,不乏有好事者在陶夫人面前撺掇成二人之好,阿裳的名声不能丢在赵睦这里。

  尤其窦养民还是个嘴碎的人,赵睦更不敢给他解释吴子裳身份,不然这厮转头就能给你编排出场精彩又刺激的乱//伦大戏来,遂淡静道:“嗯。”

  一见赵睦未露出反感色,窦养民来了兴致,反正他知道赵睦脾气好,一般不会生气,又问:“不久前长美还说你屋里是没人的,今个这位,不知长源是在哪家楼居里找的?”

  赵睦咽下口中食物,偏过头来看他,微微一笑。

  “......”微笑能让人后背生寒者窦养民只见过赵睦一个,眼看快到衙署,他捂住嘴不敢再多说什么。

  连想请赵睦吃饭的事都忘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