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国臣【完结番外】>59、第五十九章

  贺晏知伏法,贺经禅狱终生,又半月后,朝廷接连颁布旨意为曾经的忠志之士平反,尤其点出御史台那些前赴后继的忠烈,而开平侯府老三赵礼达,却未登上平反名录,皇帝想,群臣不答应。

  因为当年赵礼达变法触犯的利益,不止贺氏一党,而是整个大周士大夫阶层,消息传回开平侯府,赵睦反应平静得让人不可置信。

  平反事宜徐徐推进,街上百姓欢庆,待热度稍微减退些许,赵睦从汴都府狱接出贺庆颉。

  半月时间来,贺庆颉虽身在狱中,外头喧天锣鼓却也非是不知因为何。

  起开始,与他同牢里的人亦会抱团庆贺氏父子倒台,那些人还合起伙来故意到他面前寻衅滋事,他不懂如何回击,往往会同人起争执动拳脚。

  每每如此,牢子都是直接将他拖走暴揍,各种手段再来上几回,人立马老实安分下来。

  在狱里,他被按进过尿桶里,夜里被排挤得不得不睡在尿桶边,别人过来解手,故意往他脸上滋,同号里关的人知他是贺家子弟,不见血地把他往死里整。

  牢子还会提供装了土的麻袋,同狱人便趁他好不容易睡着后,用裤腰带把他手脚绑住,百斤重的麻袋一个个往他胸膛上摞,呼进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出胸腔,最后一口气断前他们又会及时松开你,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这些人整蛊,每次都是在他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放过他,短短半月,濒临死亡的味道贺庆颉尝过将近五十回。

  再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人,也都磋没了入狱前的锐气,剩下消沉意志强拖着副身躯,摇摇欲坠站在赵睦面前。

  要死不死,要活不活。

  “吃两口。”赵睦从马车里端出碗豆腐汤递过来。也不知人在狱外等了多久,豆腐汤还冒着热气。

  按老风俗说,出狱后还得拿柳条沾水在身上拍打拍打去晦气,不过赵睦不是啥都懂,此前她从鱼符狱出来时刘启文硬让她吃豆腐汤,说是习俗,以至于赵睦从刘启文这位二把刀兄弟处学到的,只有出狱要吃豆腐一项民俗知识。

  贺庆颉更不知道为何要喝豆腐汤,却也不问,接过来连汤带料三五口吃个干净,眼眶泛起红,也不说话,任赵睦的从人不听又把空碗拿走。

  “走吧。”赵睦提起衣摆转身登车。贺庆颉不说话,低着头跟上来。

  待马车发轫,赵睦伸手挑开贺庆颉对面车窗帘,强光和热浪齐齐涌进来,热得人如进蒸笼,啊,忘记说,今个小暑。

  沉默许久,贺庆颉终于哑哑开了口,问:“去哪里?”

  赵睦道:“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

  “汴都......”贺庆颉两手按在身侧,指甲无意识抠着长板凳,眼神闪烁,落不到具体某处:“汴都还能有我容身处么?我,我不能牵连你。”

  赵睦道:“别太把自个儿当回事,牵连我,你还没那个本事,感业坊那边也只是暂住,待过了这阵子,看你自己日后是何打算。”

  “嗯。”对于贺庆颉而言,汴都恐怕是无法再待下去,曾经天之骄子,现在过街老鼠,如此转变,不是人人都能轻松适应过来。

  赵睦也点头,道:“明个大理寺升堂终审秦氏女被拐//卖案,我来接你过去看看?”

  “那就有劳姐夫了。”贺庆颉未曾发觉自己对赵睦的称呼有何不妥,只是这几年来习惯如此,兀自低头念叨着:“秦姐姐是姐姐生前唯一闺中友人,而今案子要结,我定得替我姐去看看......”

  从头到尾,关于父亲贺经禅和祖父贺晏知,以及家中其他亲人,贺庆颉只字未敢提,好像只要他不问,家人们就还在某个地方像平时一样平静忙碌地生活着,那日玄甲虎贲兵困宰执府、禹成文率三衙卫闯贺家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次日,赵睦接上贺庆颉,早早来到大理寺衙听审。

  衙门外布告上张贴今日终审拐//卖案,大理寺一堂外已有百姓乌泱泱围坐大几圈,其中大多数是家里丢了孩子的人,还有其他人也在陆陆续续进门,在场寺卫们佩刀执棍肃立警戒,有小吏来到百姓间不断提醒,提醒众人过会儿升堂,观看审判时不准在下面嗑瓜子聊天。

  “你且在此坐,我过会儿要入堂去备证,倘有事,吩咐不听去办,若遇事,跟着不听便妥。”赵睦把贺庆颉带到前排角落,边用随身帕子擦脸上汗,今个怪哉,闷热。

  贺庆颉点头,拾礼送赵睦沿旁边单侧小回廊往衙门后面走去,贺庆颉听话坐下,又挪挪屁股把长凳分一半给赵睦的心腹长随不听坐,贺九公子也是长大懂事许多,搁在以前,他绝不会给个仆从分享座位。

  “后生,”才坐下,旁边有位大妈拍贺庆颉胳膊,“后生?”

  贺庆颉转头过来,不知大妈要弄啥,地道的汴都调子是无尽的好声好气:“咋了?”

  “没事呀,还没开审,扯会儿。”大妈把这衣冠朴素的年轻娃娃上下打量,唠嗑道:“二十?”

  贺庆颉有生以来头次被人扒拉着胳膊强行唠嗑,搁在以前他定是不多理会的,现在他正在适应自己新身份,尽量平易近人回应大妈,“十九。”

  观这后生细布袍子巾包髻,足上蹬布鞋,腰间无玉饰,面容俊秀又干净利索,不像什么高攀不起的富贵子弟,但也不是什么贫贱门户里穷困潦倒的娃娃,大妈问:“说媳妇没?”

  贺庆颉没经历过这个,单纯以为人家是闲聊,道:“还没。”

  “呦,”大妈拿出吃惊样:“咋这么大还不说媳妇?”

  贺庆颉不知该如何与人这般聊天,磕绊须臾,道:“嗯,没说。”

  大妈一听,这娃娃还怪内向哩,热情道:“别害羞,大小伙子要放得开些才妥,方才那个公门是你啥人?”

  贺庆颉险些脱口而出“我姐夫”,话到嘴边及时改口:“远房表兄。”

  “姨家?”大妈详细询问。

  姑表亲和姨表亲为内亲和外戚,姑姑的夫婿称为“姑父”,姨母之夫称为“姨夫”,“姑父、姨夫”,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大妈觉得这个关系可得问清楚。

  “......”贺经禅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公子平日倨傲些,甚是不会应付此般生活场景,思考须臾,他谨慎道:“表姨家。”

  原来外戚上还拐了一个弯,那关系更远些,大妈道:“你都没说媳妇哩,你表兄娶媳妇没?”

  傻乎乎贺庆颉还没听出大妈是何意思,还因此而想起自己姐姐,心里有些难过,道:“亦不曾。”

  于是大妈兴劲十足开始打听赵睦家中情况,贺庆颉不敢暴露身份,只能尽量模糊地应着大妈。

  终于,大妈越问越满意后,表明自己身份道:“我家老头也是在这里当差哩,说不定同你表兄还认识,我家有个侄女与你表兄那是十分配对呀,我家大外甥女也蛮适合你,你看看,你兄弟俩要不要接触接触?”

  “呃......”贺庆颉原地僵硬。

  “不听。”身后一道女孩声音传来,正是吴子裳,以及跟在吴子裳身边的刘启文。

  不听应声按着长凳起身,拾礼回应:“姑娘。”

  吴子裳应了不听,身旁是扛着长凳的刘启文,大块头冲贺庆颉努嘴,没有贺庆颉以为的奚落嘲讽,而是熟稔得像和寻常朋友见面寒暄,道:“来这么早,吃没?”

  问着递出手中油纸袋:“我们路过江贺楼,买了几份包子,长源呢?阿裳说他一早慌慌张张去接你,也没吃。”

  贺庆颉站起身,面对昔日同窗,他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

  “发什么愣,拿着。”装在油纸袋里的热包子被拍进贺庆颉怀里,刘启文兀自把长凳挨着贺庆颉的长凳放,挤开贺庆颉而一屁股坐到大妈身边,二郎腿一翘,扭过头来龇牙冲大妈乐:“嘿嘿!”

  大妈:“......”哪里来的缺根筋傻小子?

  在大妈无语凝噎时,刘启文一掌拍贺庆颉屁股上,道:“别只自己吃,底下那层袋子取出来,让阿裳给你长源哥送过去。”

  半个包子塞嘴里的贺庆颉:“......”

  就离谱,这刘启文以前在自己面前可是......算了,听他的就是。

  吴子裳接过大袋子里另外打包的包子,由不听陪着去后衙给赵睦送。

  贺庆颉被刘启文拉坐凳上吃,场面安定下,大妈卷土重来,试探问身边这个一看就不好惹但笑起来有些傻的大块头,“你是肖九的?”

  肖九即贺庆颉,他不敢报真实姓名,遂取母姓以及排行九,给自己取名肖九。

  “啊,小九,”刘启文,生意人堆里厮杀出来的悍匪,一听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直接忽略掉贺庆颉暗暗扯他袖子想提醒他“肖九”就是自己的小动作,豪放问大妈道:“怎么了?”

  一个应声和一个反问句结合,既没正面回答大妈的问题,又侧面表现出自己与贺庆颉关系亲近,可以呼之“小九”,大妈果然着了道,把刘启文误认成贺庆颉兄长之类的亲属。

  大妈道:“我看他和他表兄都还没说媳妇,想给他介绍个对象,你家小九还害羞哩。”

  “介绍姑娘?”刘启文放下二郎腿,看看啃包子的贺庆颉,又看看大妈,道:“刚同我来的丫头可不就是我长源兄弟的小媳妇!”

  贺庆颉:“......”

  天下最不能信的果然是商贾嘴,妹妹都能说成是小媳妇。

  “啊!”大妈不可思议又很不甘心,觉得是这大块头骗自己,“可你家小九方才说他表兄没成亲呀。”

  刘启文:“那可不就是没成亲,不过长源把那丫头养那么大,成亲这事于他们而言无非就是道俗礼罢了。”

  大妈震惊:“童养媳呀?!”

  “对着哩,”刘启文又嘿嘿乐起来,“四五岁拉拔这么大,我长源兄弟满心满眼都是那丫头,若是旁人嫁过去,充其量做个妾室!哎对哩,你想给我家兄弟介绍什么样的对象?”

  大妈:“......”

  大妈支吾道:“快开始升堂了,我们看审案,看审案。”

  刘启文愉快地勾起嘴角,旁边,贺庆颉暗暗扯他衣角,抱拳表示佩服。刘启文冲他挤挤眼,表示好说好说,都是小意思。

  面对别人各种花样说亲催婚,可是没人比我们启文公子更有应对经验了,不是开顽笑,过两年赵睦都得来讨教经验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刘启文日记:

  以前贺庆颉总是高高在上,怎么现在一接触,感觉这小子憨憨傻傻哩?像地主家的缺心眼傻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