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国臣【完结番外】>56、第五十六章

  毫无计划的是,赵睦被汴都下辖鱼符县羁押进鱼符县狱,趁机隐藏身份体验别开生面的生活去,外头,吴子裳和刘启文联手给这家伙善后。

  隔天,吴子裳借口赵睦去商铺找她而回开平侯府探望陶夫人,顺口与陶夫人提赵睦同刘启文有事出了城,大约十来日归,幸而陶夫人教子不似上官夫人那般事事紧抓样样过问,赵睦素来比赵瑾赵珂自由,陶夫人对吴子裳所言深信不疑,其他更是半句不多问。

  陪陶夫人用过午饭,趁陶夫人回房午睡时,吴子裳别过洪妈妈而离开,松寿堂老太太那边始归便已请过安,叔父赵新焕也不在家,她没必要多留。

  偶然在东侧门遇见上官夫人外出回来,吴子裳与同林院素无交集,简单行礼问好便妥,准备登车时却被上官夫人问:“你也拖翁家桂公子良久,打算何时成亲?”

  什么叫“你也拖了翁桂良久”?

  “……”吴子裳看在双生子面子上表示忍了这不舒服的话,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命媒妁言,我何时成亲是由叔父和我婶母说了算,夫人这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

  “嗐呀,没事没事,是我问的方式欠妥当,”上官夫人瞧着心情非常不错,和风细雨把话换个方式问:“你和翁桂公子处得还好?”

  吴子裳客套回:“托您的福。”

  开头之后连句好赖都不带,这句话很值得一品了。倘你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则未明说的后头自然是句积极向善之言;倘你看山非山,看水非水,则无论我说什么,言语入你耳中皆是可挑剔。

  “那就好,不枉你叔父花费那么大心思,在百余家勋爵门户里,为你挑选来翁家子。”上官夫人感觉与吴子裳这妮儿说话时,竟有几分与赵渟奴打机锋之感,心想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你想刺激刺激她,结果压根跳不起对方半点怒意,跟赵渟奴那无波无澜的死德行一模一样。

  上官夫人也不知自己为何总是看东院不顺眼,她觉着大抵是因为陶氏擅长假装清高,总拿那副不屑的惺惺作态样,不正面交手与她在这个家里分较高下,以至于每次主君都是毫无条件地选择偏心其蓁院。

  什么好的都尽着给东边,无论是给儿子挑媳妇还是给女儿选夫家,主君对东边都是倾尽全力,便是老大在江平闹恁大个事,杀了好些个人,官都被退了,主君自始至终无半句责骂。

  而对同林院,主君态度便是敷衍搪塞,连给东归来北疆复说亲之事都是一拖再拖,拖得只能她这个当娘的亲自出面......

  吴子裳不知上官夫人心思,简单寒暄后即刻乘车离开,而在上官夫人看来,吴子裳此举完全是不把她这位侯府主母夫人放眼里,太过嚣张跋扈,仗着主君和世子撑腰就如此目中无人,欺人太甚!

  可见有时候人与人结仇,最初的开端都是什么不可思议的鸡零狗碎事,你压根没放在过心上的一些言行举止,却不知何时成了他人对付憎恶你的导火索。

  生意铺子离勋爵扎堆的西城颇有些距离,吴子裳后晌还有几堆事要做,紧赶慢赶回铺里。

  先是坐屏风后听掌柜代她与一家商号推进项合作,后又坐下来与铺里大小头目商谈些别项目具体事宜,甫结束,外头套好马车在等,城外酿酒坊那边还得她亲自过去趟,瞧眼下天色,出城后得在酿酒坊过一宿,明个才能回。

  这个时候,翁桂来了。此前他与人结伴出城去乡下野钓,走时未言归期,也不知何时回来的。

  “潭星楼新排曲舞,海棠腔拖得煞好听,票价高到张八千钱,一座难求,我费好大劲才买来俩座,”翁桂捧着暖手炉趋步跟上吴子裳,满心兴劲:“眼下快到点开锣哩,咱个一道去看罢!”

  邀请来的甚是突然,而且男女有别,吴子裳身边没有家中兄长或者兄长至交在,也不方便私自与翁桂同往。

  一直以来,她与翁桂接触,身边大多数是有刘家启文阿兄在,启文阿兄是赵睦友人,赵睦当初南下读书前,也是对他托付了阿裳的,赵新焕和陶夫人都知道此事,甚至后来赵新焕和刘家甚至让阿裳认刘启文做干哥哥。

  此刻,吴子裳停步马车前,寒风吹乱她额角碎发,略显疲惫,“实在抱歉,翁桂,我得出趟城去,恐怕来不及和你去听海棠腔。”

  “出城做什么?”

  “酿酒坊的事,急着等处理,实在不好意思了。”

  “……”感觉自己遭冷落许久的翁桂脸拉下来,像是被人用盆拔凉冷水泼了个兜头,不满中不由自主拔高声音:“你总是这样,成天忙忙忙,只顾着自己,丝毫不管别人感受,你摸着良心问自己,打从江平回来,你有好好陪过我么?”

  铺门口车来人往,吴子裳不欲同他在此发生口角,且是自己拒绝翁桂在先,言语不免放软,更多几分歉意,平声静气:“我们不要在这里拌嘴,有话慢慢说,城外酿酒坊那边事,启文阿兄早早交代给我了,我需亲自过去趟,如若不然,你与我同乘,我们路上把话慢慢说,也正好顺路捎你去潭星楼?”

  孰料此话一出,翁桂更加不满,抬起下巴道:“你知不知道,因令兄被退官之事,我母亲已经很不满意我二人的事了,本来我还能在母亲面前为你多说说好话,毕竟你是你,你哥是你哥,可你看你现在这样,你这样真的很让我为难!”

  “我们上车,路上说吧。”吴子裳也不知自己耐心从何而来,越是因翁桂胡搅蛮缠而生气,她心中越是淡定,甚至还想笑,说不清是讥讽还是自嘲的笑。

  翁桂像个没断奶的小男孩,幼稚爱计较,习惯别人都以他为中心,成天围着他转,稍有不顺心则埋怨怨怼,动辄把错全归结到他人头上。

  吴子裳也是接触多了才发现他这些毛病,刚开始时候,不,甚至到现在,翁桂在别人面前也一直都是通情达理儒雅温柔的翩翩世家公子形象。

  “这是你诚心邀请的,我看在你这份心意上才上车,下回你不能再这样总是忽略我了。”最初被拒绝的愤怒过去后,翁桂就坡下驴,提着袍子先一步登上马车。

  待随后吴子裳也上车,马车发轫而动,翁桂恢复情绪,温声细语道:“方才实在是你令我生气,所以我才说出那些话,你其实还是很好的,我期待与你……”

  “翁桂,”吴子裳打断翁桂后面可能出口的话——她拒绝被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她不是狗,不需要被这样训练,反而是翁桂有些太不尊重自己。

  吴子裳正色道:“你好心请我去看新曲舞,我因忙碌而无法答应,这的确是我该致歉,对不起。但你也不该对我说出那样贬低的话来,我方才已向你道歉,现在你也该为你的话而向我道歉。”

  “......我道歉?”翁桂瞪大眼睛,觉得真是莫名其妙带滑稽。

  这是二人接触以来翁桂最受不了的地方,吴子裳竟想让他一个大男人给她道歉!而且动不动就说他不尊重她,急起来:“不是,我就闹不明白,你咋成天恁容易被冒犯呢?别个女子......不说别个女子,就是我那些亲姐姐妹妹们,她们也没要我道过歉嘞,你怎能要求我给你道歉?!再者说,我就几句无心之失的话而已,你别太上纲上线!”

  吴子裳道:“可是你说错话了啊,你那些话伤到我尊严,你向我道歉,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么?”

  “谁告诉你这是天经地义?你见过天底下哪个男人动不动给女人低头认错?”翁桂咬牙切齿,似乎随时准备在听到人名后立马冲出去把对方爆揍一顿。

  吴子裳道:“我哥,赵睦,他会给我道歉,做错事就道歉。”

  “……”翁桂一时脑子空白,不知该接什么话。

  赵,赵赵,赵睦他,他为何要跟女人道歉?他拉得下脸来给女人道歉?说出去怕不是会把脸丢到九垓八埏去。

  憋半天,翁桂道:“赵阿兄跟你道歉是正常事,你们是兄妹,我们不同,我们将来是要做夫妻的,夫字天出头,即便错了你也不能说是夫君的错,这些女儿家的规矩你没学过吗?你家里没教过你吗?”

  吴子裳不搭理他这些所谓“夫字天出头”的胡搅蛮缠话,只是淡静而坚持道:“赵睦自然教过我规矩,我家教育我的规矩是,做错事就得道歉、得挽救、得弥补,不管你是多大官还是多高爵,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做错事就道歉,天经地义。”

  “你哥话是圭臬吗?”翁桂非常理解不了吴子裳这离经叛道的观点和言论,气到拍膝盖:“既然你哥会给你道歉,那你嫁你哥好啦,反正你们也不是亲兄妹!——”

  “停车……停车!我说停车!”吴子裳平静态度终于变化,稍微拔高声音喊停马车,不待马车挺稳就一个纵身自己跳下去,吓车夫不轻。

  翁桂拉开车窗看出来,轻斥:“我们好好说着话,你又发什么疯?”

  “我不去城外了,”不知何时下起来的碎冰粒吹打过脸颊,吴子裳稍微仰起脸看着翁桂,逐字逐句认认真真道:“你说得对,既赵睦会在做错事时给我道歉,那我嫁赵睦去啊,还同你处个什么处,多谢翁公子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们就此别过!”

  说完转身就走。

  “你讲什么疯话?!”翁桂推开另半扇车门就要跳下来追,前头车夫都冷不防被他拍下去。

  迎面西北风夹杂着碎冰粒子往脸上一吹打,翁桂又缩回马车里,怎这样冷?算,太冷,不追了。

  他坐回去,裹好大氅捂好暖手炉,没好气吩咐车夫:“送本公子去潭星楼。”

  车夫乃吴子裳商铺伙计,没得东家具体指示他就按最初的吩咐办事,保证把翁公子送到潭星楼。

  待骤停的马车重新发轫,平稳驶上车马道,翁桂再拉开车窗往后看,吴子裳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彻底消失在风雪暮色中。

  怎么办?翁桂想,要是吴子裳方才说得不是气话,要真不再同自己往来,自己回去该如何向父兄交代?

  思及此,翁桂大力拍响紧闭的车门,道:“不去潭影楼,送我回翁国公府,快!”

  他去找母亲,母亲一定有办法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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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这几年来自己名下生意已发展得像模像样,但刘启文鲜少事事亲躬,尤其是商号找来数位更为专业的大掌柜后,他更没有啥事可忙,这两年也就带着赵家阿裳妹子出去露脸了。

  知道吴子裳今个回开平侯府见赵睦母亲,刘启文有些不放心,约莫着时间跑来吴子裳专管的商号。

  正好见到小阿裳独个顶风冒雪步行过来,刘启文撑开伞大步迎过来,伞撑到阿裳头顶,吐着白雾道:“瞧这小嘴撅的,都能挂磨盘了,你哥说得真没错,你一生气就爱撅嘴。说,哪个王八蛋敢惹你,启文阿兄给你揍他去!”

  乘马车时不觉得路多远,步行才知马车跑多快,这一截路走得人气喘吁吁,吴子裳把两手插上腰,鼻头脸颊通红,说不清冻的还是热的。

  原地喘片刻,吴子裳吞咽两下,气愤道:“翁桂来找我去潭影楼看戏,我说没空,便吵了一架,他竟然口不择言说让我嫁赵睦去,真是气煞我也!”

  “翁桂这话就说的不对了,那你怎么回他?”刘启文笑起来,别看阿裳是个女娃娃,性格丝毫不输同龄少男子。

  吴子裳抬抬手示意回铺子,街上实在太冷,边气鼓鼓道:“嫁赵睦就嫁赵睦去,我与翁桂说的,就此别过罢!那种人我实在不稀罕,回头叔父要打要骂,我受着便是。”

  进铺门,刘启文收伞,促狭道:“大可放心,翁桂惹你不开心,赵侯便是会闯翁家给你讨公道,也不会说你半句不是。”

  “为什么?”一直以来,开平侯府和翁国公府往来挺好,因着两家孩子的接触,听说叔父赵新焕也逐渐走进在野的文人骚客间,得到了波政治支持。

  刘启文食指戳她额头:“小妮子,别把你叔父和你哥看成需要看女子维系关系才能做成事的人,你呀,你比刘妍妍还有实力闹腾,上天入海,便是扒了龙王太子的皮,回来家也有人给你兜着底哩。”

  “闹腾吧,阿裳,”因为块头大而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刘启文,此刻慈眉善目看着吴子裳,说着真心实意的心里话,也是在悄无声息完成别人嘱托:“天大地大,尽管去做自己喜欢的事,爱自己喜欢的人,谁也逼不得你。”

  作者有话要说:

  刘启文日记:

  这辈子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y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