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国臣【完结番外】>27、第二十七章

  赵家以诗书传家,后代子孙无论男女皆读书。

  为保证读书专心,赵新焕曾祖父添家训一条,子弟读书年不满十七且未娶妻者,禁设通房丫鬟,先人觉得女色干扰阻碍男儿读书成才。

  赵新焕二十多岁娶妻前屋里也是干干净净,他仨儿子年十四,他自然从没动过给添通房丫鬟的心思。

  “老大”胆大包天出去偷腥的事他知道,那是做戏给贺晏知贺经禅父子看,他不会追究,甚至还会鼓励;老二也是儿郎初长成,如今血气方刚没忍住,闯下祸毁了同林院一个三等丫鬟,这事他得和老二他娘好好商量。

  上官夫人千万分不满意,气到面红耳赤拍桌子:“定是那下贱货勾引我儿,东归来自幼乖巧听话,若非是那贱蹄主动攀缠,我儿专心读书岂有杂念?!”

  越说越气,上官夫人起身就要冲出去:“看我不去亲手撕了那个烂东西,想男人想疯了,竟胆敢算计到我儿子头上来!”

  被赵新焕一把揽住重新拉回来摁进椅子里,他两手分按在她双肩上变相将人稳住,耐心劝道:“不能出了事就定是别人引诱你儿子,你可曾想过,万一是东归来强迫的人家?”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上官夫人被男人两只大手强有力固定在椅里,挣脱不得,嗓子嘶厉破音:“我的儿子我了解,东归来只可能是被勾引!”

  赵新焕道:“或许你了解儿子没错,但你不了解刚成年的少男子。”

  上官夫人果然停止挣扎,赵新焕按着她肩膀的力道立马卸下泰半,他从过军,手劲大,保不齐这会儿已经把上官氏白皙肩膀按出血淤来。

  见上官氏气咻咻望着自己,赵新焕安抚般拍拍她肩膀,语气平静道:“首先,此事及时按在同林院里没让外传,夫人你做的很好,其次,等我回来再着手解决,此举你做的很对,事发至现在也有几个时辰,再冲动的少男少女此刻也该已冷静下来,夫人你再冷静冷静,我们需要分别去找东归来和那丫头谈一谈,”

  赵新焕混迹官场多年,经历过各种各样稀奇百怪的事,儿子强了人家丫鬟他还是头次碰上,开平侯心里也不免忐忑,不由自主用唠叨掩饰紧张:“夫人你,你准备好了么?”

  见赵新焕如此慎重,上官夫人也不敢再喊打喊杀,深深吐纳后干咽两下:“准备好了!”

  “那走,”赵新焕一口气喝下整盏茶让自己冷静,拉住上官夫人手:“我二人去会会那俩小年轻。”

  夫妻两个雄赳赳气昂昂分别去找赵瑾与那丫鬟沟通,不知道老三赵珂那耳报神转世的臭小子已经撒丫子跑城南,到卷饼摊前把情况一五一十报告给了他大哥知,连他娘盛怒下扑上去狠狠抽小丫鬟耳刮子,结果被老二赵瑾强行阻拦下的细节都没落下。

  赵睦听完反应很平静,嘀咕了句“东归来勇哉”,正赶上摊前客多,遂顺手拉老三赵珂留下帮忙,帮忙收钱。

  有些人贪小便宜成性,趁人多时拿了卷饼就走而不付钱的大有人在,更有甚者还趁乱从钱盒子里偷钱,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自开始摆摊至今,赵睦凌粟吃亏岂止三五回。

  两日前,赵睦当场抓住个从钱盒子里投钱的现行犯小年轻,凌粟的做法挺让人刮目相看。

  那是个出了名的游手好闲加无赖,偷人钱还说是自己在找零,周围人嚷嚷着把他送公门关几天,其实不知道把这家伙关起来公门还得管他饭。

  凌粟给他说,要是自己每天早上来出摊时,无赖能给占好现在这个摊位,那么凌粟管他一日三个五钱的大卷饼,并且不追究他别的。

  赵睦立马懂了凌粟意思,在旁帮腔道:“算了老凌,你看他这副德行,他要是能做到起早来占位,也不至于活成这副狗样子。”

  “嘿小子你瞧不起谁呢!”无赖被激怒,把眼前泛油光的打绺头发往后一撸,露出闪着算计精光的眼睛,问凌粟:“你说话算话?”

  凌粟冷笑:“得看你说话算不算话。”

  然后,从那日起到今天,凌粟一天白挨十五个钱的大卷饼投喂无赖,无赖起早给他们占摊位,说是占位,其实就是卷张草席直接睡这里,旁人来摆摊想赶他走,奈何他是个无赖怎么都赶不走,想报巡街官差把他撵走吧,官差一大早不到上差时候。

  这两三日来,跟着抢占摊位的事赵睦和凌粟省心许多,也少和些不讲理的人发生争执,因为不讲理干不过无赖,摊位稳定后客源跟着稳很多,凌粟轻而易举就能把白给无赖的卷饼钱重新赚回来,两不吃亏。

  赵珂实在不知道他大哥脑子里在想什么,家里东归来的事闹腾得炸锅,大哥却愣是跟个没事人样拉他在这里卖卷饼。

  然而赵珂之所以是赵珂,即便无法理解大哥做法他还是选择听话照办,他相信长兄,一如相信自己同胞兄长赵瑾,他们兄弟三人之间关系很神奇,自幼不再一起长大,凑一起时却能毫无保留地相信对方。

  他知道,长兄绝对不会害他,不会害东归来,这就够了。

  今个生意好,东西卖完后早早收摊,赵睦和凌粟一起把车推回凌粟家,再驾车载赵珂回开平侯府。

  侯府上下和往常一般平静,赵珂在中庭别过赵睦往西回同林院,所过之处皆平静,他没敢去母亲面前触霉头,在回廊下匆匆给宋妈妈说自己回来了,然后飞快溜回自己住的地方。

  隔壁东归来屋里亮着灯,赵珂过去敲门:“是我。”

  赵瑾唤进,赵珂推门而入,进门就见赵瑾光着上身只穿条裤子在贴墙倒立。

  “娘怎么说?”赵珂提提衣摆蹲过来:“那丫头,还活着?”

  照赵珂对他娘的了解,这档子事出来后娘轻则发卖那丫鬟,重则拖到角落直接打死。

  “嗯,”倒立使得血液涌入脑袋,憋得赵瑾面色通红:“爹答应把她给我做通房丫鬟。”

  “真的?!”赵珂呼出声,改蹲为席地而坐,拿手指戳赵瑾胳肢窝:“我说兄长听罢后怎么不着急哩,原是知你不会有事,哎,你怎么说服爹娘的?”

  赵瑾天生不怕痒,任老三戳他痒痒,兀自岿然不动,只是倒立着说话有些困难:“没,问清楚错在我后,爹就答应把冬葵给我。”

  赵珂简直惊呆:“祖训哩?家法家规哩?这事这么好办?”

  没得家法伺候二十板子长教训?

  赵瑾一眼看穿弟弟心思,如实相告道:“爹说了,‘若北疆复敢学他次兄,吾定把那孽子腿打折’,所以你省省吧,”

  眼瞅着弟弟满脸失望,赵瑾不忍心,道:“要是实在想试试,就去找兄长。”

  赵珂更惊讶:“你是说兄长也和你一样……”

  “老天爷,你脑子里想的什么,”赵瑾人生里第九千万次原谅弟弟的单纯天真,出主意道:“去请求兄长和刘启文出去吃饭时带上你,刘启文他们玩女人,你跟着沾个便宜光,有兄长在,咱娘便是知道了什么,你也能请兄长出来证清白。”

  赵珂感觉自己简直重新认识了二哥:“咱娘会信?”

  “会的,扯上兄长的事,娘不信也会信。”

  赵珂将信将疑:“你如何确定?”

  赵瑾使出杀手锏:“爹给我说的,绝对管用。”

  赵珂感觉自己才是那个被抛弃的:“爹竟然只告诉你?!”

  “这不立马也告诉你了,”赵瑾倒立许久,手臂和声音都开始发抖:“爹说,这是咱们爷儿四个的秘密,绝对不能告诉别人。”

  一听这个,赵珂美美点头,彼时眼前人影一晃,是赵瑾坚持不住翻了下来。

  “哎,”赵珂拉他裤脚,坐在地上仰起脸,有些羞涩地别扭问:“那是,什么滋味?”

  赵瑾拿巾子擦身上汗,露出赵珂从未见过的某种笑容:“你自个儿尝尝不就知道了。”

  赵珂羞,两手捧脸,耳朵红到发黑:“上回杨二他们比谁起的快,我试几次都没能起来,他们笑话我是个小孩。”

  赵瑾转身去脸盆架前涮巾子擦身体,道:“我褥子下头有两本书,你自己拿去看,看完还回来。”

  “哦好。”赵珂起身朝床榻走,边问:“什么书?”

  赵瑾:“爹今个偷偷给的,兄长都没有的,好书。”

  另一边,其蓁院东跨院,刚洗漱出来的赵睦眯起眼一连打三个大喷嚏,肩上搭着个擦头发的干巾子抽抽鼻子回卧房。

  摆摊整日下来疲惫不堪,冰假以来赵睦总是躺下即睡,今个亦然,睡前照常吃下一粒与身体有关的小药丸,头发还没擦干就困得睁不开眼,她也没恁多讲究,床头灯一吹倒头就睡,

  不知是否因赵珂给说了赵瑾惹丫鬟的事件,赵睦深夜发梦,梦见桩金风玉露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梦里她也是个看客,无悲喜揣手站楼台高处,隔层朦胧夜色冷眼看底下人山灯海,这副场景像是元宵夜。

  人群前呼后拥着往街道中段最是热闹处逐去,赵睦想,底下如此拥挤,怕是过后众人鞋履又要遗掉八百只,忽耳边欢音鼓乐里传来道女孩呼喊。

  “哥哥——”

  飘渺一声,稍纵即逝,微弱到根本来不及抓住。

  阿裳?是阿裳在找我么?赵睦两手按住身前栏杆探身往下焦急寻找,薄雾朦胧模糊如云灯光,目之所及黑压压人潮汹涌,拥挤不见街面青砖。

  隐约又听见何处传来声“哥哥”,赵睦急起来,左右探路欲下高处寻声去,拨开迷雾适才发现此身被困覆道上,脚前无路可下去。

  “……哥哥!”

  远远再次传来寻呼声,焦急不安参杂其中,与那年灯会上弄丢阿裳一模一样——等等!赵睦再看覆道下面的景象,不正是那年长安街灯会场面!

  那年灯会,家里老少结伴出来赏灯游玩,赵睦明明紧紧牵着阿裳,却依然被疯狂的观灯百姓冲散,几乎眨眼之间阿裳就被人群淹没卷走,当着赵睦的面。

  这种场面丢孩子几率何其之高,小孩被挤掉进河里淹死的都有,赵睦当时就疯了,可是到处都是人,她连找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找。

  她大声呼喊阿裳姓名,一遍遍呼喊,一处处寻找,直到被人群裹挟着冲出去好远,彻底失去方向,赵睦在座联结两栋建筑的朱漆拱桥最显眼的地方,看见有人朝自己挥舞彩绸,边张大嘴巴喊着两个字:

  “哥哥!”

  梦中,赵睦心中焦急寻人,两手按身前栏杆,一只脚也已踩上横木,人却没有寻声跳下去。

  万般灯火下,她看见正对面朱漆覆道上有条彩绸在挥舞,顺着彩绸挥舞的方向望过去,诚然,那覆道下头站着个人,背赵睦对这边,仰头应着对面覆道之上的人。

  赵睦眯眼去看,挥彩绸者是长大成人的阿裳,这副场景与现实中几年前真实发生过的情况一模一样,只是那底下站着的不是赵睦自己。

  桥下回应阿裳者,是个赵睦不认识的陌生人。

  迷雾淡淡笼罩,依稀辨出对方气质清雅,身形挺拔,光看背影便知是个堂堂正正真君子。

  他会是阿裳什么人呢?眯眼去细看对面阿裳,丫头面上是真真切切的欢喜容颜,满身有幸福上下洋溢,手舞足蹈——

  啊,原来覆道下头那个是阿裳心上人。

  赵睦原地徘徊须臾,手脚冰凉站在那里,隔住朦胧夜色与模糊灯光看阿裳,看覆道下那道如玉山般可靠的背影,心想,阿裳长大后有人可以依靠,那我就放心了。

  那我就不用,总是放心不下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睦小日记:

  阿裳似乎已经融进我生命中,父亲曾说帮阿裳挑选了人家相看,说实话,我觉得天底下没人能配得上阿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