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国臣【完结番外】>21、第二十一章

  当陶夫人与赵新焕夫妇因故出现争执时,吴子裳像个跟屁虫跟进赵睦私帐,被先一步进帐篷的赵睦回手按住她脑袋把人往外推:“静天晌午,赶紧回你自个儿帐篷睡觉。”

  “哎我不是来找你玩的,让我进去!”吴子裳又是左躲右闪又是假动作忽悠,最后一转身成功躲开赵睦阻拦进了帐篷,手里举着个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陶瓷药瓶,得意洋洋扬下巴:“猜猜这是我从哪儿弄的?”

  赵睦看两眼太医院专用的药膏盒子,转身走到锐丰想方设法找来的简易衣架前,背对着这边脱外袍边配合道:“哪个小朋友玩游戏输给你的?”

  “不是不是,”吴子裳面对赵睦时脑子里压根没“男女有别”这个界限,直勾勾盯着她哥哥脱衣,最后身上只剩件轻薄的素色里衬:“这是我管狮猫儿她师父的侄女讨的,呐,抹你胳膊上的伤,保管不留疤。”

  赵睦在心里捋着关系找四妹狮猫儿的师父的侄女,绕几圈后发现原来就是霍老夫人夫家侄女、前太医院元首霍起老爷子亲侄女——现任太医院院首大医官霍如晦。

  那是位不得了的女子。

  “你怎知我胳膊伤了?”赵睦走过来接下药瓶,打开盖子闻闻味儿。

  她不懂药,闻不出这药膏里都有什么药材。四妹狮猫儿有这本事,那丫头光靠闻味就能辨出药膏成分,甚至辨得出各量几何。

  吴子裳背起手道:“当然是看见的,昨个夜里刘妍妍她哥给你扔匕首切肉吃,你抬胳膊接的时候我看见了,哥哥——”

  她仰起脸,一双眸子闪烁着认真的光亮。

  赵睦正低着头,小心用食指指腹挖出点黑不溜秋又泛灰色的膏药,闻唤后眼皮一撩漫不经心看过来:“什么?”

  吴子裳像平时闲聊一样语气随意,道:“晌午我见到传说中的钱媛了。”

  “唔,”赵睦试着把膏药往小臂伤处涂抹,“宫里有位钱妃娘娘,挺受公家宠爱,她是钱媛亲姑姑。”

  原来是皇亲国戚这条路上的大神仙,吴子裳道:“我没有要招惹她哦,也没有要继续招惹她妹妹,来前挨打的事我早就不记恨了,哥哥,钱媛也向我打听你。”

  赵睦涂着药膏看一眼妹妹,道:“钱媛应比我年长三四岁,不是一茬儿的,所以不认识。”

  吴子裳唤:“哥哥。”

  赵睦应:“嗯。”

  没说话。

  须臾,吴子裳又唤:“哥哥。”

  赵睦耐心十足再应:“嗯。”

  “以后出门在外,我可不可以不说你是我哥哥了?”

  听罢这话,赵睦没应声,俄而,视线落过来落进吴子裳眼睛里。

  八岁个娃娃心思能复杂到哪里?然则,赵睦没能从阿裳眼里看什么不同寻常,她想,或许是自己想多,曲解了阿裳意思,遂问:“觉着被人拉着打听我很烦人?”

  “嗯。”吴子裳大方承认,她哥哥很优秀,特别多人都喜欢她哥哥。

  赵睦笑,嘴边梨窝深深:“行呀,既然嫌麻烦,那以后报赵瑾赵珂名号,实在不行报父亲大名,总归在外不让人欺负就成......还有事?”

  吴子裳咧嘴笑,心满意足的样子:“哥哥以后再努力长长个子吧。”

  赵睦一愣,屈起手指用指节推这丫头脑门:“我个子又碍着你什么事了?”

  “钱媛姐姐比你高,”吴子裳比划道:“贺家姐姐也比你个头高,东归来哥哥说,男人要保护女人,哥哥比贺姐姐矮,以后要怎么保护贺姐姐?”

  这是哪里来的男人保护女人论?

  赵睦收起药膏盒子,感觉抹药的地方有些烧热,忍不住促狭道:“年纪不大操心不小,快回去睡晌午觉吧,下午你那些小朋友们还来找你玩呢。”

  赵睦像平时那样打发了粘人的小妹走,不知这是场悄无声息的单方面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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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猎正式开始第二日,女眷们的狩猎比赛如火如荼进行,精彩程度丝毫不逊色昨日男儿,傍晚各位夫人满载而归,开平侯夫人身体抱恙,动静低调先回行宫,同时带走了常被赵睦带在身边的吴姓丫头。

  皇后闻说开平侯夫人抱恙,恐金麒缺医少药耽误陶夫人治疗将养,第一时间命随行医官中医术最高超精湛者前往行宫请脉。

  梧桐院落里,洪妈妈并不想眼前人面见自家夫人,一再搪塞推脱,终究来者奉皇后命,她不敢太过分,也愣是空晾对方半个时辰才把人请进陶夫人起卧居。

  霍如晦提药箱进门,每走近一步心中沉重一分,绕过隔断屏风,她看见卧榻前床幔低垂,纱影重重,床边侍有名七八岁的小女孩,见到她后行蹲福礼,一副陌生神态。

  这个女孩霍如晦见过,唤赵家大公子作哥哥,养在陶夫人身边,颇受宠爱,白日时还乖乖巧巧向她讨去瓶治伤祛疤的膏药。

  洪妈妈上前两步靠近床边,俯下身柔声细语道:“夫人,太医院医官奉皇后命前来请脉。”

  床幔里,人大约新睡醒,又或许不舒服,嗓音微低哑,几分懒散疲惫,低道一声:“有劳。”

  洪妈妈让开身,霍如晦递上手中脉诊,洪妈妈代劳将之置于床边,再将其主人伸出来的手腕搭上脉枕,霍如晦欠身算拾礼,上前两步提衣摆蹲身至床边,稍顿,食中无名三指搭上开平侯夫人腕脉。

  洪妈妈紧紧在旁盯着,眼光须臾不错开,吴子裳想给医官搬来凳子坐下诊脉,看见洪妈妈脸色后她未敢妄自动作,只能看着善良的大医官单膝跪在床前踏脚上,低眉敛目恭敬问脉。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霍如晦却不然,不知是她实在医术高超还是另有原因,这位院首大医官仅给陶夫人切了脉,望闻问一概无,不多时起身回到隔断外写药笺。

  吴子裳乖巧又有眼力价,见洪妈妈进前照顾陶夫人,她蹑手蹑脚跟出来为医官研墨。

  着男式太医院公服的大医官神色柔和看向小丫头,未语,左手敛右袖着墨书写,舔墨时微笑作回应。

  不多时,药笺写成,照规矩医官要向患者或其家属告病因及注意事项,此刻皆无,洪妈妈沉着脸接过药笺,沉着脸转身离开,屋里只剩下隔断后的陶夫人,隔断外的大医官,以及捧着墨条想跟洪妈妈出去的吴子裳。

  不知陶夫人具体哪里不舒服,没有主诉,大医官也不说,吴子裳觉得气氛怪怪,正不知如何是好,听见隔断那边陶夫人唤她进去。

  是陶夫人让阿裳坐在床边陪她。待吴子裳搬着凳子坐到床边,窸窸窣窣声落,里外又是一阵沉默,沉默得人莫名心中酸涩。

  吴子裳端正乖巧坐着,暗暗觉得婶母和这位大医官以前应该是朋友,后来关系闹掰了,或许是因为某些误会。

  别觉得阿裳年纪小就不明白大人们之间那点翻来覆去的恩怨纠葛,我们阿裳心神透彻,可懂事了。

  夜愈深,不好让大医官在此久留,陶夫人言简意赅道:“许能跋涉回汴都?”

  隔断那边响起大医官声音,谦逊温柔:“先多休息几日为宜。”

  忧思郁结之症,既经长年累月积攒,今朝又岂是三五日时间与药剂可解。

  一时无话,大医官劝慰道:“已往不谏,来日可追,夫人当开怀。”

  “我知道,”陶夫人平静道:“多谢大医官。”

  这两句对话无有任何不妥,可吴子裳听话听音,觉得婶母和大医官以前认识,或者说她们以前关系还不错。

  跟什么人学什么事,她无意识间就会模仿赵睦言行举止与作风习惯,甚至是思维,小丫头不知不觉间学赵睦琢磨所见所闻,眼里看到的、心里留意的总是比别人多。

  金麒围猎举行的第五日,开平侯夫人因身体缘故提前返汴都,顺便带走了吴子裳。

  当日下午,赵睦跟着父亲赵新焕提前一日从猎场回到行宫时,陶夫人一行早已离开,他们原本定的明日启程,赵家“父子”在猎场伴驾,告了假提前一晚回来行宫欲明日赶上为陶夫人送行,未料陶夫人比约定时间提前启程离开。

  相错几乎整日路程,赵新焕便是骑马去追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追上,“父子”二人疲惫饥饿交加,对着清冷的小院落双双坐在了正厅门前小台阶上。

  梧桐叶落,两人挂在手腕上的马鞭子尚未来得及取下。

  “父亲,”赵睦用拇指按按干裂的嘴角,稍微显出来的喉结上下滑动:“我饿了。”

  院落里没用行宫所派宫人,赵家随行仆下已跟随陶夫人离开而离开,梧桐院里清锅冷灶,“父子”二人这会儿要去哪里吃饭?

  赵新焕从腰间皮制蹀躞包里掏出几块肉干递给赵睦,轻晃手中马鞭子抬眼看院子上空四四方方的暮色苍穹:“阿裳回去也好,她不在你身边,你得空多与同龄人接触往来。”

  “嗯。”赵睦咬着肉干应声,心不在焉。

  赵新焕看出“儿”不对劲处,对着如血残阳轻声叹息:“阿裳来家里这几年,从那么个小萝卜头平安健康长到而今个小胖墩不容易,家里人都真心待见她,为父知道,她主要是你在带,你与阿裳感情比家里其他人都深。”

  赵睦沉默着,静听父亲接下来的“但是”。官场人说话么都是这般路子,要么肯前否后要么否前肯后,父亲此刻既肯定了“儿子”渟奴与大侄女阿裳间感情好,接下来必定有“但是”之说。

  赵新焕道:“你出年成家,阿裳再稳几年也得议亲。为父这几年在汴都挑来选去,唯一相中了观文阁大学士、庆国公翁大相公家次子膝下的翁桂,你趁这两年时间也帮你妹妹严格把把关,倘翁桂那娃娃有丝毫不妥,咱们立马再给阿裳找其他好人家……”

  亲耳听父亲与自己唠叨这些家长里短是什么感受?赵睦说不出来,心口跟被塞了薄薄一层棉花似的,并不影响正常呼吸,但就是隐约几分不舒服。

  赵新焕嘴里话没停,似是在借此发泄什么情绪:“阿裳以后会给别人家,你会是她在娘家最强有力的靠山,她的孩子会围着你喊舅舅,就像你每次见到你舅父那样高兴,渟奴,为父这样说,你可明白?”

  “明白。”赵睦怎会不明白。她而今十三,吴子裳八岁,寻常亲兄妹也早该各玩各的了,她不能再成天和阿裳刀不离鞘鞘不离刀。

  会遭人非议。

  自己并非十足强大,无有足够能力抵抗外界时,他人态度与看法不可完全置之不理。赵睦心里清楚,阿裳名声甚是重要。

  说罢这些,赵新焕拍拍膝盖起身,怅然叹道:“为父以后也不得随意抱阿裳,丫头长大了,女大避父喏。”

  儿大避母,女大避父,都是应该的。赵睦平静地把手中最后一块肉干丢进嘴里,咀嚼,咀嚼,咀嚼得腮疼。

  作者有话要说:

  赵新焕日记:

  阿灼与霍如晦过去的事我都知道,那些过往说白不过是霍如晦单方面不可理喻的纠缠,阿灼对霍如晦并无其他感情,至于多年来我仍对此耿耿于怀,无非是因为阿灼从不曾看上过我,否则,我不会和霍如晦一介女子争风吃醋。阿灼看不上我,我是她亲夫,她怎能看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