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二月末。
过了春分,气温回暖,白日渐长起来。
王墨这几日忙得紧, 小园子的杂草拔干净后,还得翻土,他和孙婆子借了把锹,在园里干得热火朝天。
玄鳞有精神了便来陪他, 一把四轮车,安坐在离小园几步之遥的空地。
有时候一干就是小半天,从日光稀薄到一片灿烂的金。
王墨干活实在, 没人管他,就能在地里一直不歇。
汉子便掐着时辰叫叫他, 喝水了、吃两口干果了、该坐一会儿了。
玄鳞想着自己以前也没这么磨唧过, 对着个人又管又问, 俨然成了老妈子,可他这老妈子又当得心甘情愿、乐乐呵呵。
王墨才刨了会儿土,身后的汉子便喊他了:“小墨, 过来坐会儿。”
王墨撅个屁股,头都没抬:“还不累呢。”
玄鳞皱眉:“陪我坐会儿。”
园里的小哥儿停了手上的活儿,拍拍土, 出来了。
他身上脏, 干脆坐在了轮车边的青砖地上。
玄鳞垂眸瞧他:“地上冻人,去坐小椅上。”
王墨懒得动, 玄鳞又唤了一遍,才慢慢悠悠地拉了张小马扎过来。
因着王墨干活, 玄鳞叫孙婆子在院里架了小方桌,上头摆满了吃食。
他端起杯茶, 伸长手递过去。
王墨嫌自己手脏,没接,就借着玄鳞的大手,凑头过去。
挺肉乎的一双唇,仓鼠似的咕咚咕咚喝水,很快杯子便见了底。
玄鳞瞧得眼热,喉咙不动声色的滚了滚,将茶杯落在了桌上:“不用这么急,慢慢来。”
“可不行呢。”王墨看向他,“这种菜讲究时候,过了就不得行了。”
他掰一只小黑手给他数:“拔草、翻土、买苗、播种,一样样的可赶。”
玄鳞瞧着他淡淡的笑:“干到哪一步了,该买苗了?”
王墨点点头,皱起个小脸:“其实都迟了,应该早些买的。”
这都快三月份了,若是种得早一些,周期短的叶菜,已经能收了。
玄鳞不多懂这些,他轻声道:“我听孙婆子说,吴家地里又快收菜了。”
萝卜、小白菜长得快,一两个月就能成熟一次。
王默点点头:“是嘞,听妈妈说,那菜地好大呢,过上三两个月,油菜花开了,金黄金黄的一大片。”
他一说起这些,眼睛里泛光,满是欢喜。
瞧着时辰不早了,王墨抬头看了眼日头,都快到正中了,他“哎哟”一声,忙站了起来:“这都晌午了,饿了吧?我做饭去。”
他伸手在裤子上拍拍土,觉得手心还是脏,到井边洗了把手:“咱今儿个吃面条,成不?”
玄鳞吃饭挑,可王墨做的,他不挑。
进了屋,王墨给人背上炕,又给人把了回尿,怕他闲坐着没意思,将炕头子的书拿过来,翻到折角的那页,塞进汉子的手里,才忙着去做饭。
玄鳞靠坐在墙边,没看书,他抬起头,默默地瞧着小哥儿的背影,若有所思。
面条做得快,不多会儿,王墨便端着木托盘进了屋,轻轻落在了矮桌上。
只是和以往不同的,这回是分开的两个碗。
玄鳞皱了皱眉,他和王墨在一个碗里吃久了,瞧着两个碗,觉得生分。
他拉了个脸,沉声道:“做什么分开吃?”
王墨挠挠颈子,没说话儿。
他伸手将一只碗端了起来,坐到炕沿上,挑起筷子面条凑过去,却见汉子一直不张嘴,他软声哄他:“爷,吃面了。”
玄鳞别个头,闷声闷气地一股子委屈:“一个碗吃得好好的,弄两个。”
王墨就知道他得耍性子,面刚出锅,瓷碗还烫,他拿不住,轻轻落到了矮桌上。
他倾身凑过去,俩人挨得可近,快要脸贴上脸。
鼻息间呼吸轻轻,毛茸茸的挠人脸,王墨见人一直不理他:“就今儿个,明儿还用一个碗。”
玄鳞不言语,一双唇抿得可薄。
王墨没法子,“哎哟”一声,不多好意思地坦白道:“今儿是我生辰,给自己做得长寿面。”
玄鳞一愣,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成日里不出门,日子都给他过糊涂了,早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玄鳞转回脸,就见王墨正垂着头,脸上一片绯色。
他咽了口唾沫:“怎么没早说?”
“也不是啥大事儿。”王墨嘿嘿笑了两声,“以前在家,阿姐就给我下碗面条,再偷摸打个蛋。”
他伸手指指碗:“今儿个我也放蛋了,汤底还是昨儿个留的鸡汤呢,可鲜。”
玄鳞垂下眼睫,罕见的内疚:“我没准备生辰礼。”
王墨笑起来,一张小脸儿甜丝丝的:“你把面好好吃了,就成了。”
他复又将碗捧了起来,夹起一筷子面条到玄鳞嘴边。
这回汉子没推拒,轻轻张开口,将面条吃进了嘴里。
王墨瞧着他:“鲜吧?再吃片菜叶。”
玄鳞点点头,又摇摇头:“鲜,不吃。”
这汉子,说啥不肯吃青菜叶,王墨叹口气:“这挑嘴儿。”
玄鳞被他说惯了,一点儿不回嘴,过了有一会儿,他轻声道:“小墨,吴家菜园子,想去瞧瞧吗?”
王墨傻兮兮地瞧向他:“啊?”
玄鳞脑子里全是王墨生辰这事儿,他想不出能送他啥,钗环镯子,小哥儿嫌干活儿累赘,不肯戴;绫罗绸缎,他怕种地弄脏了,也不肯穿。
汉子抿了抿唇:“上回是你一个人出门,这回……我陪你。”
“真的呀?”王墨眼睛瞪得圆溜溜,可经历了上次那事儿,他心里头实在没底,咬了咬唇,小声道,“被人知道了,不多好吧。”
玄鳞伸出手,将王墨的小手握紧了:“有我在,你怕啥?”
王墨垂下眼睫,小脸上起了笑意:“有爷在,我啥也不怕。”
吴家的菜地并不多远,坐马车,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可玄鳞不想坐在四四方方的木头箱子里,他看向王墨:“你推着我去,累不累?”
王墨摇头:“那才多远的路呀,不累!”
“那咱俩吃完面就出发,带够银子,想买啥买啥。”
王墨听着话儿,眼睛亮晶晶的:“好!”
*
玄鳞嫌麻烦,不想从正门出去,便叫孙婆子开了院子的偏门。
可他俩出门这事儿,还是不到一刻钟时辰,便传得一宅子都知道了。
屋子里,桌上点着香,香云缭绕,袅袅升起。
吴老夫人正闭着眼念经,手里一把佛珠,轻轻地捻。
不一会儿,小女使便迈着碎步回来了,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吴老夫人身边,垂首耳语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