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栩在井边蹲了很长时间, 等堂屋门开了陈宁出来倒洗澡水的时候他才慢慢站起来飘到陈宁身边。
陈宁把洗澡水倒掉,洗了一下桶之后,就去淘了米准备做饭, 正好头发可以烧火的时候烘一烘。
饭做好估计也干得差不多了。
第二天中午那个哥儿果然来了, 还带来了一些水果。
“宁哥儿, 你以后就安心住着, 不要在意村里那些人。”玉哥儿安慰道。
陈宁点点头,有些木讷道:“嗯。”
他早就已经习惯了,事到如今早就不会在意什么。
他们坐着聊了会儿天。
祁栩就托着下巴表情严肃地听他们谈话。
他觉得自己昨天是想错了,宁哥儿并不喜欢这个哥儿,只是羡慕这个哥儿。
跟在宁哥儿身边这么久, 他早就发现宁哥儿不喜欢自己的长相身材,所以他很羡慕这个玉哥儿。
不过祁栩很不赞同他这个想法,他觉得宁哥儿是顶好看的, 那些人都没有眼光。
那个哥儿走后,宁哥儿拿着弓弩进了山, 这次收货颇大, 猎到一只狍子,而且还是活捉了。
等到第二天,宁哥儿就把后院的骡子牵出来把狍子放了上去, 然后驾着车准备去城卖掉。
祁栩兴奋地跟上,“宁哥儿, 别忘了买盐啊,顺便再买点肉吧!”
他之前也有跟着宁哥儿去卖猎物,虽然那个酒楼的老板他不太喜欢, 但是宁哥儿能赚到钱不少钱他还是很替宁哥儿开心的。
陈宁卖完猎物之后,就去买了一些家里缺的生活用品。
他很少来城里, 一般就是趁着来卖猎物的时候顺便把需要的东西都买齐。
东西都买好之后就准备回家了。
骡车回家的路上路过了一家书坊,祁栩听到那门口有人在攀谈。
“周叔,你去皇城几天啊?”
“明日一早出发,大概过五六日回来,这书坊里也没什么需要你管的,就看着一些就行。”
“那行。”
听到皇城祁栩一愣,他这做鬼的日子过得太过悠闲,都快忘记了做人时候的生活。
过几日就是自己父亲的忌日了,他得回去一趟,正好去看看姑母和表弟他们。
既然这个人要去皇城的话,那他跟着这个人就能找到路了,他可真聪明。
..
“宁哥儿,我要出一趟远门,等我回来哦,好吧,你听不见,不过你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虽然是夏天但是不要洗冷水澡,会着凉的,你昨天就有点受凉了,要是有人来欺负你,你害怕的话就不要理睬他们,平时猎到东西小的就自己吃好了,不能一直吃蔬菜,干活也是,别太劳累了,我走咯,再见。”
祁栩扒在床沿边,对着还在熟睡中的陈宁碎碎念道。
说了好一会儿,他才依依不舍地飘走。
他凭着记忆到了那家书坊,门口有一匹马,那个书坊老板还没有出发,他穿进书坊里,看到了那个人在收拾行李,放了几本书还带了两壶酒就把行李扎起来了。
背上行李他就推门出发。
祁栩连忙跟上,跟着这个人就能找到回皇城的路了。
一路上他费了老大劲儿才追上马匹,祁栩很细心地记下路线,到时候好回来找宁哥儿。
鬼魂不知疲倦,一人一鬼一匹马只花了一天半不到就到了皇城。
进了城门口,祁栩就很熟悉了,他十分礼貌地对身边的掌柜的道:“谢谢你帮我带路,我先走了。”
说完他就往将军府的方向飘去,他看到李管家满面愁容坐在石凳子上叹气。
整个将军府都死气沉沉的。
再过两天就是他父亲的忌日了,他想着来拜一拜,虽然他也是个鬼了,也不知道还拜不拜得了。
他对他父亲其实没什么印象,实话说是从来没有见过,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不喜欢自己,而且在自己年幼的时候就去世了。
不过作为父亲唯一的孩子,没年都是由他来祭拜的,可惜现在他也死了。
也不知道李管家知道没有,看这个样子自己失踪肯定是知道了的。
他离开将军府又往皇宫飘去。
还没到御书房就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哭泣声还有劝慰声。
他穿过门进去,看见里面是皇后姑母还有太子表弟。
太子表弟在皇后姑母身边安慰,“母后,您别着急,父皇已经派了许多人去寻,也通知了地方官员,表兄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找回来的。”
皇后用手绢擦拭泪水,“玥儿,母后弄丢了阿栩,那是你舅舅唯一的血脉了,若是找不到,我要如何向哥哥交代。”
她不敢相信痴傻的阿栩流落在外会被怎么欺负,没有吃的饿肚子怎么办。
“会找回来的,一定会找回来的。”太子耐心安慰道。
祁栩飘在他们身边,沮丧道:“对不起姑母让你难过了,还是不要找我了,我先在过得很好,没病没灾的,也不傻了。”
作为一只鬼,他的话永远传达不到想要传达的人那里。
皇后因为思虑过度病倒了,祁栩担心极了,一直在她身边转悠,但是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只希望时间可以让她们淡忘自己。
皇后好了之后,祁栩就离开了。
等下次再来看姑母他们。
他凭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回了宁哥儿的家。
到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宁哥儿应该在吃饭吧,他想。
他兴冲冲地飘进屋里,堂屋里没见着人,那或许是吃完了。
可是他把整个家都转了一遍都没看到人,就连后院的鸡窝和骡棚也找了。
“会不会是下地干活去了?”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飘去田里寻找。
但是田野里也没有宁哥儿的身影。
他感觉很奇怪,“难不成是去城里了,不对啊骡子在家肯定不是去城里,那就是去山里头打猎去了。”
对哦,他差点都忘记了。
祁栩连忙往山里头飘去,宁哥儿一般都在山腰处捕猎,猎一些兔子山鸡,有时候也会去到深山里猎一些更大的动物。
他在半山腰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又立马往深山里飘去。
就在他以为不在山上准备再去其他地方找的时候。
一掠而过的目光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他停住,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瞳孔颤动,即便已经没有心跳,任然感到一阵阵心悸。
他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慢慢飘过去,那边好像躺着一个人,他不敢确定。
等慢慢靠近,他一点点看清楚了。
“宁哥儿!”他冲过去。
“宁哥儿,你怎么了,你流了好多血,大夫要找大夫才行!我,我带你去找大夫,别怕,你别怕,不对,不对,我去找,不对,怎么办,怎么办。”祁栩有些语无伦次。
陈宁浑身冰冷,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一点点流失。
昨天婶子晕倒,自己带着她去了城里医馆,她生病了需要很多钱治病,他去找禾大哥,禾大哥不管婶子。
所以他就想着来山里捕点猎物换点钱。
昨天下午的时候头有点晕他没当回事就带着工具来了山里头。
原本捕到了一头成年雄鹿,没想到带着猎物回去的时候遇见了狼群,他被咬伤夺取了猎物,狼群有足够食物没有吃他,但自己也因为失血过多没办法下山了。
他知道自己死定了,坚持到现在已经快要到极限。
这深山少有人来,即便是有人,他想,也不会救他吧...
其实他并不害怕死亡,只是吴婶子的药钱没有了该怎么办。
在他意识消散之际,他恍惚间听见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语气很急切的样子。
他用尽力气半睁开眼,想要看清,是幻觉吗,还是真的有人这么紧张自己。
“你...是谁...”陈宁看见眼前的人,他没见过。
不对...他好像见过。
他是那个河里淹死的人,那个人已经死了,自己亲手埋的。
祁栩怔愣了一瞬,睁大眼睛,“宁哥儿,你怎么,怎么会看见我。”
他看着陈宁的胸膛微弱地起伏着,俨然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拼命摇头,“不对不对,不可以,不可以看见我,宁哥儿,你不能看见我,你是人,不能看见我的,不能!”
“你是...鬼吗?你一直在这山里吗,是因为我把你埋在山里了吗?”陈宁声音微弱。
他说了很多话,第一次同一个陌生人,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祁栩摇头,“不是的,宁哥儿,对不起,我一直都偷偷跟着你,跟了你很久。”
“这样啊...谢谢你陪我。”陈宁看着他道。
祁栩就这么眼睁睁看见了宁哥儿没了呼吸。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恍惚昨夜才同宁哥儿告了别,今天宁哥儿却死在了自己面前。
他呆在宁哥儿身边,很久很久,没有看见宁哥儿的鬼魂。
不明白为什么,或许是去投胎了,希望宁哥儿下辈子能出生在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
他坐在宁哥儿旁边,脑袋深深埋在臂弯里。
一天、两天、七天,夏季的烈日宛如这世间最恶劣的东西,他看见宁哥儿的尸体开始腐烂。
他想要把宁哥儿好好安葬却触碰不到。
他下山去找人,没有人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祁栩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死人,和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联系。
他又回到宁哥儿的身边守着,等了很多天,终于等来了被人发现。
他们看见了,只是面上带着嫌恶,在村长的指示下将宁哥儿草草埋了,连一块木牌都没有立。
祁栩在这个小小的坟包上呆了很久很久,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唯独自己会以这样的形态存在。
还留在这个世间的意义是什么。
他依旧不断地自言自语,有时候他会去山林里转一转回来给宁哥儿讲故事。
有时候他也会去村里看一看回来给宁哥儿说说八卦。
有一天他听到了有人说太子死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回去同宁哥儿说了一声去了皇城一趟。
..
十几年后,祁栩飘在御书房里,看着正在批阅奏章的人。
这是二十又四的萧时泽,脸上再也看不见小时候顽劣模样的影子。
他眉头一直都微蹙着,似乎是习惯了,这个年纪头上却已经生了些白发。
祁栩凑近了些轻声道:“我看见浅陌了,他已久走得很远了,时泽这样真的好吗,你下定决心了吗,你们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他知道眼前的人听不见他说话,也不需要萧时泽回,他其实早就知道答案了。
时泽已经不在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可以随心所欲的六皇子了,他身上有责任,压着他,动不了,弃不得。
“我走了,我要去陪着宁哥儿了,以后也不会再来了,时泽你多多保重。”
祁栩回到了那个小坟包,继续给宁哥儿讲故事。
原本以为会一直这么下去,直到有一天他看见自己开始身影变得越来越淡。
他赶忙飘回小坟包,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
祁栩虚虚触碰着坟包,他笑着道:“宁哥儿,我好像要走了,不知道还会不会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