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容毅和容锦元的预料。
陶言蹊听了这句话, 却久久没有任何回音。
“怎么了?”
容毅的表情渐渐变得不太好看。
他特地拨出时间接见陶言蹊,并不嫌繁琐地为他安排好了未来,为什么还得不到对方的欣然接受?
“你可是有任何不满?”
“……多谢陛下的美意。”
良久, 少年才嘶哑地说。
甚至没改口叫一声“父皇”。
“可是, 我已经按照妈妈的遗愿, 把她的骨灰海葬。”
“她一生渴望自由, 却从未得偿所愿,我希望她在最后的时刻,能获得真正的快乐。”
“海葬?”
容毅眉间的折痕越来越深。
他不明白,为什么陶言蹊敢这样肆意妄为。
“她是朕明媒正娶的皇后, 死后应该和朕合葬在皇陵中,你们怎么能擅自做决定?”
“父皇,当时母后和言蹊生活困苦,保存尸身本就不可能, 加之这是母后的愿望,言蹊照做也是人之常情。”
眼见话题的走向越来越危险,容锦元急忙努力转圜。
容毅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也罢,朕便为雨橙立一座衣冠冢,如此也算告慰她在天之灵。至于言蹊, 如果没什么困难,过几天朕会派人带领你入驻皇城,并在一月之后的沐朝节上, 向外界正式宣布你的身份。”
“你虽然在埃克塞提做工读生, 对于贵族礼仪和修养想必了解得并不够。等你在皇宫安顿下来, 阿元会为你安排相应课程, 帮助你尽快适应新环境。”
帝国的君主自顾自地规划着一切。
却没留意到少年的表情越来越冰冷。
陶言蹊暗暗咬紧了牙关。
原来这就是母亲所说的那座牢笼。
刚愎自用, 冷漠不近人情。
容毅的存在, 便是如此令人绝望。
他缓缓地闭上眼。
所有的错过和伤害,在那人眼中都不过是沉没成本而已。
至于未来,早已和过去完全脱钩。
但试问又有谁能轻易地走出来?
“陛下,对不起,我不能答应您。”
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容毅气息一滞:
“你说什么?”
“工读生的机会是妈妈拼尽全力才帮我争取到的,她为这个吃了很多苦,甚至还受到镇民的欺负。”
陶言蹊唇齿间泛起淡淡的血腥气。
他眼眶通红:
“就算我体质孱弱,每门课也只是勉强通过,也一直在好好努力,不辜负她的期望。”
“我不希望,她的愿望和我的心血就此付之东流。”
尽管他已经说得很清楚,容毅却并不认同。
“埃克塞提的毕业证,你如果想要,朕随时可以给你。”
“朕甚至能为你摘除工读生的名头,让你和贵族子弟一般享受最优待遇。但是,若是身为一国王储,除了学校里能学到的知识,你还有很多需要了解的内容,这也是你的义务。”
他神色中渐渐透出不耐:
“你是朕的子嗣,这些道理理应铭记在心,只不过你多年没有跟随在朕身边,朕这才一五一十地向你解释清楚。”
“现在,你还有什么想对朕说的?”
咸涩的腥气越发浓烈,陶言蹊直直盯着面前的帝王,灼热的眼中却流不出一滴泪水。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震惊,痛苦,失望,漠然。
所有的情绪走马灯似的轮回往复。
将心绪搅乱成无解的乱麻。
自己的父亲,不仅亏欠了多年的父爱和养育。
而且更是间接害得母亲穷困潦倒,最后悲惨死去的罪魁祸首。
他本应该冷脸相对,坚决拒绝。
但囿于地位的倾轧。
他除了接受这份居高临下的好意,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心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
嘴角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下。
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扭曲。
最终落入一片苍茫的黑暗。
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
映出了容锦元惊慌失措的脸。
全身的力气都如同潮水般退去。
陶言蹊重重地摔倒在地。
陷入昏迷。
……
“……唔。”
原本靠在宴西辞怀里小憩的苏茸,忽然睁开了眼。
“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已经基本不发热了,谢谢你。”苏茸抿嘴笑笑,脸色却有些发白。
刚才,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感到一阵尖锐的心痛。
好在疼痛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后续似乎也没什么异样。
恐怕只是错觉吧。
他抬起头,刚好望见宴西辞的脸庞。
毫无疑问。
眼前的alpha生得十分俊美。
以前自己看他总带着有色眼镜。
因此也就往往忽略了,他深邃轮廓里透出的清俊和贵气。
苏茸没来由地有些羞赧,掩饰性地拢了拢身上的外套。
雪松香气沁入鼻端,他这才想起,这身衣服是宴西辞刚为自己披上的。
即使发热症状已经缓解。
短时间内,他身上的信息素依然非常浓郁。
外套上带着宴西辞的信息素。
能掩盖住苏茸的味道,避免他再受到其他alpha的骚扰。
“刚才的事,多亏有你在。”
苏茸犹豫了一阵子,还是说了出来。
虽然,即使宴西辞不出现。
那个姓林的肯定也讨不着好。
但自己难免会陷入一场伤害纠纷当中。
甚至后续还会有无尽的麻烦。
而且,同样是面对信息素外泄的自己。
宴西辞和那个人的反应也完全不一样。非但没有趁人之危。
反而克制着冲动,为他注射了抑制剂。
现在想来,这副做派,还真称得上一句正人君子。
那么之前的那些事,有没有可能是自己误会了他?
“举手之劳而已,再说了,如果我不出手,姓林的恐怕更没好果子吃吧?”
宴西辞无奈地笑了。
当时的少年可不像现在这么软糯无害。
眼里的精光凶得像只小野狼,随时都可能对敌人的要害发起致命一击。
居然被看出来了……
苏茸有些赧然,微微调开了眼光:
“还不是你们这些贵族,总是仗势欺人。我们要是没点防身的办法,该怎么平安无事地活下去?”
明明是责怪的话。
宴西辞却诡异地听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他摇了摇头,打散这些幻觉:
“别把我和那些人混为一谈,欺凌弱者并不能带来任何乐趣,相反只会让我觉得自己越发无能。”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欺负言蹊呢?”
苏茸皱眉,“即使大多数时候主导者不是你,而是杰兰特他们,但你至少也纵容了,不是吗?”
“陶言蹊……”
宴西辞眼里忽然多了很多苏茸看不懂的情绪。
他苦笑着摇摇头:
“实话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他明明是我最瞧不上的弱者,却总能吸引我的注意。就仿佛他身上具有某种特质,总能诱发alpha信息腺深处的暴虐欲望。”
“你知道吗,这种情况似乎不止出现在我一个人身上。说是为了弄清事实也好,排解情绪也罢,我那时确实……对他们太过放任。”
“如果有机会,我也希望能当面给他道个歉。”
能毫无保留地说出这些话,对于宴西辞来说,甚至都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关于陶言蹊带给自己的特别感受,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但不知为什么,他并不愿自己在苏茸眼中,是个和那些人没什么差别的骄纵纨绔。
“宴少一言九鼎,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承诺。”
苏茸眯起眼,话语里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否则来日方长,我可会时时刻刻提醒你的。”
“……好。”
“未来”这个词让宴西辞眸光微深。
实际上,苏茸的信息素禁断症状。
始终是让他不安的隐患。
现在两人都在埃克塞提上学,找个理由见到他并不难。
可一旦毕业,之后他们会去向何处,就成了未知数。
到了那时……
他还能及时赶在苏茸发热时,提供液态信息素吗?
“怎么了?”
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不太对劲,苏茸忍不住发问。
宴西辞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将实情告诉他。
“苏茸,其实……”
但就在下一刻,
即将出口的话忽然被一阵强烈的震感打断。
脚下的大地突兀地震动起来,
头顶的水晶吊灯猛烈摇撼,窗户也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怎么回事?”
苏茸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一把护在怀中。
清新的雪松气息扑鼻而来,原本受惊之下想要推搡的手,也立刻失去了力气。
他眼睫颤抖,听到了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宴西辞一手护着他的头,视线则死死盯着东北方向。
那里,炫目的火光和蘑菇云正在接连不断地绽放。
地震的来源,应该就是这场恐怖的爆炸。
而且那个位置——
似乎是,城北矿池。
……
与此同时,天幕之上。
已经封死的通道内光华迸射,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光芒之中,倏然出现两道人影。
“哇哦,这就是地下帝国吗?真是宏伟的建筑呢。”
说话的是名俊秀的青年。
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流苏镜链衬得脸型优美流畅。
在他身边。
拍打着铂金色骨翼的男人沉默不语。
“队长,地下空气的辐射含量只有地上的百分之一,在制氧充足的情况下,确实非常适合人类生存。”
“难怪,弥沙要单方面终止和瑟兰的热能交易。”
昙燃的表情不置可否。
重新穿越被封锁的通道,还要帮助队友承担大部分的辐射和冲击。
即使以他的资质。
体力也已经极大消耗。
青年也意识到他此刻状态不佳。
正准备找点其他话题解解闷,下方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火光。
“嚯?这爆.炸规模可不小啊~!”
镜片下的眼眸瞬间被兴奋点亮。
作为legend小队里的专职爆破手,
制造各种爆炸不仅是他的专长,更是最大的兴趣所在。
“爆.炸深度三千米……哎呀,已经足够引发地幔热河的震动了呢。”
只不过,比起自己当年的成果,还是有些差距。
他轻轻咬着手指,沉吟道:
“掌管弥沙热能产业的,好像是那个宴氏家族吧?”
“漆桐。”
昙燃冷声开口,“别忘了我们的任务,切忌节外生枝。”
“好的好的,队长,”
漆桐笑得无辜。
“你也知道,我从来都对这些事感兴趣,更何况,一旦地幔热河出现任何问题,弥沙皇室必然会有大的动荡。”
“届时,不就是咱们出手的好机会吗?”
他说的在理,昙燃并没有否认。
只是把目光投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距离自己离开这里,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的时间。
不知那个人,是否一切还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
桃子:被渣爹气晕
燃哥回来啦!!!甜甜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