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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里啊?”
简纾小心地跟在阮世礼身后。午夜零点,偌大的简家庄园中静寂无声,安静得可怕,虽是深夜,这样毫无人气的寂静在贵族庄园也是非常少见。
“去看真相。”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阮世礼牢牢地牵着简纾的手。
简纾微微皱眉,这怎么看?
“嘘——”阮世礼步子突然一顿,大手捂上简纾的嘴,揽着人猫腰躲在一座低矮的石像后,四周的灌木丛正好将两人遮住。
简纾顺着阮世礼的视线向远处看去,原来就在距离他们不到十米的位置站着两个人!两人站在一片光秃的土地上,他们周围的植物非常稀疏,土地上的草明明在春季却像是被喷了毒药般恹恹地垂着,此外本应该赏心悦目的后花园活像是十几年没打理过,荒芜破败。
站在土地上的两人,一个显然是简昉千,另一个按照身上穿着的服饰和举止,应该是简昉千的夫人。
此时,他们正激烈地争执着,没有注意到躲在石像后的简阮二人,但事实上,有心人一看就能发现这两人,长腿长手的少年根本没法完全被小小的石像挡住。
“简昉千!你疯了!你们整个简家的人脑子都出问题了!”女人的声音尖利得直直刺入人的耳膜。
简昉千显然没有要和她争执的意思,声音平淡,毫无起伏,“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女人在看清身前男人眼中的神色时,不自觉地后退,带着丝绸手套的手慌张地向周围探去,企图找到一些能够防卫的东西,“我是你的妻子!我给你简家生了孩子……不,你不能杀我!不能!”
此时宛如撒旦般的男人一步步向几近疯狂的女人走去,语调却格外温柔缓和,“爱丽丝,连我的亲哥哥都愿意为了这个家牺牲,你也应该为这个家去死感到荣幸才对。”
女人已经后退到底,背后是封死的墙面,在看清男人手中拿着的东西时,她彻底失了力,顺着墙面无力地滑下,双手拽上身前的西裤,“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简昉千背对着简纾和阮世礼,他们看不清他做了些什么,只能看到女人眼中渐渐失去高光,她的脸颊上抚着一双宽大的手。
“爱丽丝,我会死的,只要在这个家里的人,没有能逃掉的,或早或晚罢了。”
简昉千的话音刚落,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就在破败的墙边响起。
“什么感觉,看着太祖父杀死太祖母。”一直沉默的阮世礼忽然开口,为了避免被发现,两人贴得很近,简舒能清晰地感到阮世礼胸膛的起伏,他身上有别于此时刺骨寒意的温暖。
简纾没有回答阮世礼的话,视线依然聚焦在瘫倒在地的女人身上,很快,他就看到了自己预料的东西。
暗红色的液体在灰白的墙面上晕开,空气中有细微的□□与金属摩擦的声音,沾着血珠的刀锋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简纾分明看到那刀面上映着石像后的他和阮世礼,只要简昉千一回头,就能发现他们两人!
“没感觉。”沉默了一会儿,简纾平静地开口,推了推阮世礼,示意他往里挪一挪。
“真没感觉,于我而言简家存在也好,不存在也好,都没有什么差别。”简纾见阮世礼不动弹,只得自食其力,将横在他腰侧的长腿往里搬,刚刚那刀面上就这小腿格外明显。
在被简昉千扣下来的那天,他隐隐就预料到简家死人的真相。完全没有仇敌,没有任何值得费劲被抹除的家族,为什么会无故横遭此难?
在经过繁华的主楼来到简家庄园的内部时,简纾就明白了。
他看到的这百年前的简家与百年后他成长的地方没有任何的区别!已经爬满藤曼的荒废喷泉池,没有人居住的破落小楼,四处野蛮生长的植物……恍惚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回家了。
简家已经完全是个空壳了,一个一戳即破的美丽泡影。
没有人能拯救这个家族,必然没落的结局在庄园的角角落落叫嚣。
于是,清楚明白这个事实的简家人,决定最后一搏。
死人案,极其奢华的宴会,全国最有名的权贵……他们将这些最能吸引贵族的元素集合到一起,在灭亡前最后开出了一朵绚烂的烟花。
这一个月以来的报纸全部在报道简家的事,那些本来死去不会被任何人得知的简家人,成功将自己的名字留在了历史上,一桩找不到凶手的闹鬼杀人案上。
可,事实上,被吸引来的贵族根本不会去想着怎么拯救这朵马上就会消失的烟花,只是被美丽吸引驻足,在一切结束后,又转身离开。
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在意?那为什么那时候听到简家出事会留下来?”阮世礼贴着简舒咬耳朵。
他本以为怀里的人会沉默或者给出毫不相关的答案,但,简纾却扭过头,一双蓝眼直勾勾望进阮世礼的眼睛,嘴角高高扬起,左脸颊上显出深深的酒窝,“因为舍不得你啊。”
简家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简舒和北君离开这个世界以后,这个家里唯一让他放不下的就是简媛与爱思玲夫人。
这么多年,他赚到的钱大多都寄回了简家,生养的那份恩情也早就还完了。
简昉千,简昉万……此时大多的简家人愿意为了延续这份贵族的荣耀而放弃自己的生命。
家族高于个人。
但,简纾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事实上,他和阮世礼很像,自己的人生要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在那些没有尽头的黑夜,在台灯幽暗的灯光下,死死撑着沉重眼皮的他,说到底是快乐的。
书里的那个人活得是那样肆意,他站在万人之巅,他敢与天公试比高,他在枪林弹雨中欢笑,他在逃亡求生中轻吹口哨,他享受生活的一点一滴,而神奇的是,这样的他好像也有仰望的人。
在那些被销毁的文字中,简纾知道,这位首相偷偷抹去了一些事实,如论他如何去寻找也找不到的事实。
那些消失的事实中藏着他快乐的源泉。
这样的首相会爱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吗?还是一个温柔可爱的小家碧玉?
夜半,他合上书桌上厚厚的书页,端起早就凉透了的咖啡,空出的手轻抚书封上那双深深的黑色双眸。
柔软的指尖皮肤用力在黑瞳上摩擦,硬书封已凹下两个浅坑。
为什么能用一辈子去研究一个人?为什么能至死也要再见你一面?哪里会是因为什么狗屁的家族使命!天下哪里有这么傻的人?
人都是自私的呀。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在听一次听到你的故事时,就心动了。
“阮公子——你们——”
简昉千的右手还握着滴血的刀,他有些惊恐又有些不解地看着石像后两个的少年,他们相互紧紧拥抱着,高贵庄重的西装与潮湿黑暗的角落形成鲜明对比。
“嘘——”
阮世礼的右手从简纾环在他脖子上的双臂下穿过,点在唇前,眼里满是温柔。
“碰——”刀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悲鸣。
在阮世礼笑起来的那一刻,简昉千忽然想起了初见爱丽丝的情形,有着一头金色软发的少女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她的眼睛里盛着整个夏日的美好。
那些年少岁月忽然变得无比清晰,暖流淙淙自黑色深渊中泻下,冲去重重污泥,被深埋下的笑颜一张张变得清晰。
“千千,跟牢万哥哥别走丢了!”
“简昉千你要早反了啊!又把老师气走了!”
“嗨,我是爱丽丝,你呢?”
“昉千,我不在了以后,你要和昉万好好相处,还有家里的弟弟妹妹,你们做哥哥的一定要做好表率。无论他们想做什么都让他们去吧,为了这个家他们付出得足够多了,剩下的时光就还给他们自己吧。”
“不行!不能这样!哥,我们不能就看着家族就这么没落下去!”
“死?……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啊。”
“哥哥,你不后悔吗?”
……
“爱丽丝,我会死的,只要在这个家里的人,没有能逃掉的,或早或晚罢了。”
那夜,据说整个简家人都听到了野兽的悲鸣,能撕碎人心的悲鸣,不安、后悔、悲愤传入每个听到人的心中。
前索尔38年,简家代理家主简昉千和夫人爱丽丝·达尔去世。
据报道,双双因匕首捅破腹腔导致大出血,没有及时得到救助,失血过多死亡。
又据说,在简家庄园那个早就破落的树林找到这位家主和他的夫人时,俩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们的血在草地上融成一团。
男人那一头丝绸般黑色长发的鬓角边插着一枝盛开的索尔市花。
一双蓝眼并没有合上,而是紧紧地看着怀着的女人。
人们都说,这位家主一定很爱他的夫人,一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能瞑目,或许他是为了保护夫人才惨遭毒手。
“简纾!到底是怎么回事嘛!你和贵公子明明那天就在简家!简家家主真的到死都没瞑目吗?真的和新闻上说的一样,死死抱着他的夫人吗?啊,这是什么绝美的爱情。”
第六宿舍中,厉宇将报纸摊开在简纾身前。
“嗯。”
简纾没抬头,手里捏着一张A4大小的宣传单,色彩丰富鲜艳的纸面上印着“莎士比亚戏剧大赛”。
另一边,阮世礼正盯着锅里的沸水,身旁的桌上堆着一盒盒药。
“简纾!到底什么情况啊!我听说……”
回到第六宿舍的少年们一拥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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