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枫微微愣了愣:“之前倒是从没听你提起过家里人。”

  舒沅挠了挠头:“我……我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 所以我一般不怎么提起。主要是我这个哥哥他脑子确实不太好,我担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会出事,所以就不回去了。”

  “那也没关系啊。”季云枫温和笑了笑:“既然他家里人都不在这边了, 那他一个人, 你可以带着他一起回渝市去。你现在这个情况也得多休息, 哪能总让你照顾病人?你要是顾不过来, 可以让你哥哥住我家,也省的打扰你。”

  “不……不行的。”舒沅道:“我哥哥他没办法离开秦州的。他的那个脑子……他不能接受出现在陌生的地方,只能留在这里, 不然他们家里人也不会把他丢在这里了。”

  “这么严重?”季云枫皱了皱眉:“那你平日照顾他岂不是很辛苦?这样吧,我帮你请个护工。你自己月份也大了,哪里还能做照顾人的事情?”

  “也不行的。”舒沅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大脑飞速运转:“我这个哥哥他……他……他只能接受熟悉的人照顾他,如果身边没有熟悉的人的话,他会发脾气的。”

  面对如此难缠的表哥,季云枫还是很快发现了盲点:“既然你得照顾他,他们家里人为什么还要让你住在旅馆?”

  舒沅:“……”

  救命, 他快编不下去了。

  于是只能越编越离谱:“他……脾气不太好, 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发脾气的, 这种时候我就会出来自己找个地方待着,等他情绪稳定了再回去。”

  “这样也好,那他不会伤到你吧?”季云枫一脸担心:“可是他既然情绪这么不稳定, 你就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他不会出事吧?”

  “不会的。”舒沅干笑两声:“我出门之前把他绑起来就好。”

  邻座的黑衣人:“……”

  虽然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漏洞了, 但总感觉怪怪的。季云枫越想越觉得这事不能这么着:“这样吧,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你这个表哥。你现在月份这么大, 总不能一直让你照顾这么一个病人,我见见他, 看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帮你找到人照顾他,或者带他离开这里。”

  舒沅被茶水呛了一下:“不……不用了!他……他不能见陌生人的。如果见到陌生人,他……他……他就会哭,哄不好的,特别难哄,还是算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季云枫也听出来舒沅并不希望自己插手这件事,便也非常识趣的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虽然季云枫在人情世故这块还是比较精通的,但倒也还没达到仅凭这点信息就猜到祁彧在舒沅这里,只以为舒沅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家中的事情。

  二人吃完了饭,季云枫一直在和舒沅闲聊。

  舒沅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焦急地看了看表,生怕家里的祁彧等急了,又觉得季云枫大老远来一次,就这么一顿饭就把人打发了确实不太好,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十分纠结。

  正在他思考应该怎么说才够得体而且不会得罪季云枫的时候,一群人从他们桌旁路过,其中一人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开口打招呼道:“这位……是季云枫季少吗?”

  季云枫和舒沅同时抬头看向来人。

  这人想来并不是季云枫什么特别熟悉的朋友,他虽然认出了季云枫,但季云枫显然并不认得他,盯着那张俩茫然看了一会儿才起身一边礼貌地微笑,一边打招呼:“您好,不好意思我最近事多,记性不太好了,您……”

  “嗐,我知道您肯定不认得我!”那人确定了季云枫的身份之后便冲着自己身后那些一起来吃饭的朋友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去,显然是想要和季云枫攀谈的意思。

  “我叫宋邢,是秦州地产的总经理。之前我去北城的时候,您伯父邀请过我去参加您家的家宴,我是当时见过的您!”

  没想到不过是吃顿饭居然也能遇到生意伙伴,季云枫当即和对方攀谈起来。这下舒沅更不好提要离开的事情,简直如坐针毡。

  过了一会儿,大约是这位宋总的朋友们等急了,开始不断给他发消息,手机在桌子上不住震动。但好容易遇上了季云枫,这人当然得好好抓紧机会攀一攀关系,这样日后不知道能有多少助益,当然也就没有功夫去回消息。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等的不耐烦,过来找人了。

  “宋总,菜都点好了,你怎么还不来?这位是?”

  一个略微年轻些的声音响起。

  宋总见到此人,正要起身给季云枫介绍的时候,这人目光一转,看到了舒沅,当即微微一愣,而后轻笑一声:“舒沅?”

  正在埋头假装吃饭的舒沅:“?”

  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但是这个人好像确实认识他。舒沅不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愣愣应声道:“我是舒沅。请问您是……”

  听到他居然这么问,年轻的男人冷笑了一声,饶有兴趣看着舒沅:“怎么着,装不认识我啊?”

  他上下打量舒沅一番:“是不一样了,气色不错,看起来现在日子过的不错啊。”

  季云枫与宋总面面相觑一番,倒是宋总先开了口:“原来你们认识啊,那省的我介绍了。瞧我这,见到了季少都忘了问问这位小少爷是谁。我给季少介绍一下,这位是秦州医院家的少爷陆埕,不知道这位是?”

  还不等季云枫出言介绍舒沅的身份,便挺那位叫做陆埕的年轻人先一步开了口:“宋总应该知道,我爸现在的老婆不是原配,不是我的亲妈。我妈不在了之后,我爸不知道从哪认识了个女人娶回了家,那个女人来的时候就带着个儿子。这位,不就是我那个后妈给我带回来的弟弟吗?”

  舒沅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发展。

  原作里对原主的提及并不多,没有详细交代原主的来路,只说过他和家里闹掰自己一个人离家出走,因此身无分文,生活过得十分穷困潦倒。

  却没想到,原来原主还有这样的经历。

  这么看来原来原主倒是和他的经历有几分相似,都是来自单亲家庭,都是被母亲带着嫁入了豪门。

  不过看这位陆小少爷的态度,原主大概是和自己一样,都不怎么受继父家里的待见。

  他慌忙起身解释:“对不起,哥,我……我刚刚一时之间没认出来。咱们……咱们太多年不见了,我刚刚看到你就……没认出来。”

  宋总倒是听过陆家当年那点乱七八糟的事。

  他和陆家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自然和陆家父子俩都熟,也知道这位陆家小少爷是个什么样的脾气。据传闻当年陆父刚刚娶回继室的时候,这位小少爷就极度不满,好生大闹了一场,搅合得整个陆家不得安宁。

  面对继母带来的那个弟弟,这个陆小少爷自然也是毫不客气,动辄便要给人找事,想也知道那个孩子在陆家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

  一个别人家的儿子,一个自己儿子,陆父就算是再喜欢新娶回来的那个女人,自然内心深处也还是偏向自己儿子的。两个孩子只要在一处便总是闹得家里鸡犬不宁,陆父实在忍无可忍,最终便将那个孩子赶出了家门,还到处说这孩子品性不好。

  不过宋总看着舒沅,心道这孩子看着这么乖巧,倒是不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看不出来他有什么本事能将陆家搅合成那个样子,也不像是有胆量和陆埕正面刚的样子。

  三言两语的功夫,季云枫也听明白了,于是不动声色地拦在了舒沅面前,隔开了陆埕不怀好意打量着舒沅的视线,向他伸出了手去:“陆少好,我叫季云枫,是流山传媒的总经理。”

  到底这么多年过去,两个人都长大了,即便心里再不喜欢,也不会还像小时候那么将所有的情绪全部表现出来。

  而且毕竟还有个季云枫在场,季云枫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陆埕于是也便没有多说什么,只对宋总道:“既然宋总遇到了朋友,那您二位先慢聊,我上去等您了。”

  说完他又看了舒沅一眼,目光不善,但到底什么都没做

  其实只要交换过了联系方式,剩下也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虽然宋家和陆家的家业相对而言都比不上季家,但是到底也算秦州这边的地头蛇。

  渝市和秦州离的不算远,流山传媒以后想要把业务范围扩展到渝市,少不了要和这二位打交道。

  大家都是生意人,无论如何不会将场面闹得太难看。

  季云枫也看出舒沅并不想多留,便对他道:“你先去外面等我吧,我和宋总再说两句,咱们就走。”

  舒沅点了点头,走到了外头的走廊里。

  他正想要将外套穿上,却不想一拐入走廊就撞上了站在门口的陆埕。

  陆恒面色不善地看着舒沅,将他从头打量到了脚,那目光让舒沅不由自主便想到了穿越前自己在继父家的时候,小弟和大哥也是用这般的目光看他。

  那时候,他在继父家也并不受欢迎。

  起初他还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不喜欢自己,后来便全明白了,也便不会再主动地希望能够和他们建立起什么所谓的兄弟情,只希望在家的时候尽量避开他们。

  但是他想避开,小弟却总是要来找他麻烦。舒沅不想让母亲为难,每每都选择忍让。

  他和原主唯一的不同之处大概就在于,原主选择正面交锋,而他选择忍让吧。

  舒沅低下头去,对着陆埕乖巧道:“哥。”

  “士别三日,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对你刮目相看了?怎么,哑病也治好了?”陆埕的语气里充满着不屑:“我说呢,当年那么有骨气地从我家离开,居然一分钱也不要,原来是到大城市去傍大款了啊。这位季总确实挺厉害的,你本事不小。”

  舒沅抿了抿唇,不喜欢陆埕说话的方式:“我和季大哥不是这种关系。”

  “嘁。”陆埕冷笑一声,并不信他:“变乖了不少嘛,就是用这种态度哄的那些大人物给你花钱的?不是那种关系,就凭你,你能穿得起这个牌子的衣服?你身上这一套下来,少说得有十几万了吧?”

  舒沅微微一愣,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什么牌子,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成天到晚穿着十几万在大街上晃悠。

  这些都是祁彧帮他买的。

  他现在肚子一天一天变大,衣服时常就要换新的,可商场里面男士衣服实在少有能适合他现在的体型的,祁彧便提出他可以帮忙打电话让人定做。

  原本还以为定做的衣服一定没有牌子,可是听陆埕的意思,原来他身上的衣服居然价值不菲吗?

  可是……祁彧不是已经破产了吗?

  他这边都快愁死了,整天操心着生计,担心将来他们一家三口混不下去,结果祁彧居然花钱还这么大手大脚!

  回去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他。

  正心痛,便挺陆埕继续开了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果然就是上不得台面。你和你妈都是一个货色,都是要靠着男人养着的,吸别人血的东西。”

  陆埕前面说的那些话,舒沅都可以无视,都可以当作没听到。

  毕竟,那些是对着曾经的那个“舒沅”说出的,不是针对他。

  但是这句不行,因为这一句,他在穿越前也曾从小弟的耳中听到过无数次。

  恍然间,他仿佛再次回到了前世,耳中充斥着小弟那尖酸刻薄的话语。

  “穷人果然就是穷人,没见过世面,浑身的穷酸气。”

  “要不是靠着那张脸勾引我爸,不要脸地伺候我爸,你妈也配跟我爸结婚?你们母子两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你知道家宴是什么意思吗?就凭你,你也想参加?快别给我们家丢脸了!”

  “你将来估计也就是和你妈一路的货色,可惜你妈是个女人,还能靠着讨好男人混口饭吃。就你这副小家子气的样子,别是将来连个愿意包养你的人都没有!”

  这些全都是舒沅曾经听过的话,而比这更加过分的还有很多。

  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之中,舒沅蓦然抬头,对上了陆埕的目光:“我不是,我妈妈也不是!”

  “当初你父亲认识我妈妈的时候,你母亲已经去世了,我父亲也已经去世了,他们是两个单身人士,有恋爱的自由。而且,是你父亲追求的我母亲,而且追求了她很久她才答应的,她做错了什么!”

  舒沅不知道这个世界中的原主的母亲是不是这样,但至少他的母亲是的。

  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因为当年的名气从来不乏追求着,哪怕她已经结过一次婚而且还带着一个孩子。

  但是为了舒沅,她全部都回绝了,她不想让舒沅受委屈,她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将舒沅养大。

  但当初为了给舒沅的父亲治病,家里花了太多钱,借了太多钱。

  即便母亲有着那样的美貌和无人能及的歌喉,在不愿意接受一些潜规则的情况下,她也依旧没有出头之日,所赚到的钱也依旧没办法让舒沅过上和以前一样的日子,甚至还要因为屡屡拒绝一些人而受到比别人更多的为难和刁难。

  他们卖掉了房子,母子两人挤在一个甚至没有隔断的开间之中,连一张像样的床都没有。舒沅每天晚上都只能睡在沙发上,总是容易落枕。

  母亲最终还是向生活妥协了,她意识到她没办法给舒沅舒适的生活,她只能选择接受其中一个追求者。

  陆恒却显然早听腻了他的这一套说辞,冷哼一声:“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就你们这样的穷鬼,要不是你妈勾引我爸,我爸能看上她?而且你现在不就是和你妈一样,靠着勾引男人吃饭吗?既然当了表……”

  “陆少。”

  季云枫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陆恒没说完的那半句话,但即便他不说,舒沅也知道接下来的内容是什么,气得浑身微微发抖。

  季云枫上前一步,挡在了舒沅和陆埕中间,虽然面上依旧微笑着,但是看向陆埕的目光却并不友善:“这里是公共场所,您说话还是得注意一些,不然当心有些有心之人听见了,还要以为您素质低下呢。您说万一产生了这样的误会,多不好,是不是?”

  “而且沅沅是我的朋友,并不是您揣测的那种关系,他也不是那样的人,还是希望您以后不要用这样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舒沅深呼吸几下,压下了喉头泛起的酸意。

  虽然他很想很想怒骂陆埕一顿,甚至直接动手揍他一顿,但他也知道这不现实。

  按照他们现在的年纪,陆埕如今恐怕已经在逐渐接手家族产业,季云枫将来说不定还有和他合作的机会,不能轻易闹掰。

  至多,也不过就是这样轻飘飘说几句了。

  果然,季云枫的面子还是有用的,方才还对舒沅一脸不屑的陆埕这会儿倒是马上表情温和了下来:“抱歉季总,这件事是我误会了。”

  说完,他看向舒沅,语气彬彬有礼,可那双眼睛里却哪里有半分觉得自己做错的愧疚感:“我为刚才的话向你道歉,是我不该这么说你,对不起了,弟弟。”

  可舒沅还能说什么呢?

  陆埕有句话没说错,如果没有季云枫的帮助,他靠着一己之力确实根本就没有办法和陆埕抗衡,甚至连一句道歉都换不回。至少现在,还听到了一句对不起不是么?

  他只能缓缓松开了拳头:“没关……”

  结果话音未落,便听一声冷哼从身后传来:“季总真是会说话。没素质就直说没素质,什么叫做产生误会?”

  听到这个声音,舒沅愣愣瞪大了眼睛——这是祁彧的声音!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慌忙转头,却见身后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正摘掉口罩,信步朝这边走来,不是祁彧又是谁?

  而此时此刻的祁彧,已经全然没有了前几日在医院时候两眼无神的弱势,那一双寒星般的眼眸中正散发着森然寒意,半寸不让地盯着陆埕。

  季家虽然也算家大业大,但季云枫的父亲到底并非季家家主,他自己也不过只主管了季家旗下企业中的一个传媒公司而已,因此陆埕并不认识季云枫。

  但祁彧就不一样了。他是北城最年轻的企业家和创业家,蔚蓝熔岩是问世短短十年就成为国内龙头的游戏,他的脸时常会出现在财经杂志和财经频道上,因此即便第一次见面,陆埕也还是瞬间就认出了祁彧的身份,当即脸色大变。

  他像是有些不确定:“你……您……是祁总?蔚蓝熔岩的祁总?”

  季云枫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祁彧:“祁彧?你怎么会在秦州?”

  只有舒沅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祁彧。

  祁彧走到了陆埕面前,丝毫也不在意自己在人家医院住了这么久的情分,半点也不怕得罪人似的,森冷的目光盯着陆埕:“你刚刚没说完的那句话,再说一遍。”

  陆埕还没蠢到这点眼力见都没有的地步,明显能感受到祁彧的不悦,僵硬地扯了扯唇角:“祁总,我刚刚和我弟弟开玩笑呢,您……”

  “谁是你弟弟?”祁总语气冰冷:“你照过镜子吗?就凭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他哥哥?”

  陆埕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只能强撑着笑脸应道:“是,我刚刚就是和他开个玩笑。”

  “那麻烦再说一遍,让我也跟着笑一笑。”

  陆埕被祁彧强烈的压迫感压得喘不过气,深呼吸了几下才稳住语气:“祁总,是我说错话了,一句玩笑而已,您不用这样吧?”

  祁彧的目光却透出危险的意味,语气不容置疑:“再说一遍。”

  陆埕竟被祁彧这一声吓得哆嗦了一下。

  整个走廊寂静无声,谁也不敢上前劝架,连季云枫都呆愣地站在了原地没有动作。

  在这样强烈的威压下,陆埕根本撑不了多久,声音越来越小:“我刚刚是想说,既然……既然当了……”

  分明是祁彧要求他说的,但是才刚开了个口,祁彧已经一拳砸在了陆埕的脸上。